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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
回响悠长，意识模糊的江欢，感觉自己落进一个微凉的怀抱。
淡淡的栀子香萦绕在鼻尖。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闻到了味道，还是濒死前的幻觉，但灵魂为它而战栗悸动。
她许久不曾有过如此动人心悬与紧张渴望的体验。
印象深刻的一次还是在她初出茅庐刚遇见阿尔斯的那天。
沁凉的薄荷味刺激腺体大量分泌信息素，五官敏感度提高的史无前例的程度。
味道、阳光、乃至空气中的一点颤动都能引起身体的反应，从而触动深处的灵魂。
但她并不迷恋温修玉的信息素。
现在却升起强烈的将他推到的渴望。
“你拿我做了一次刀，我接受你当我一次盾，刀盾相抵，从今以后，我们恩怨两清。”
江欢拼着最后的力气，动用精神体的力量，维系着岌岌可危的精神链接。
暴露在外太空下已经过了十多秒，强烈的辐射腐蚀生命，寒冷的冰侵犯身体，她和他注定走到生命尽头。
他们在生命尽头相拥。
江欢将头埋进温修玉的怀里。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江欢”
温修玉恍惚看见了星河璀璨，扯起嘴角：“我是温修玉。”
江欢感觉到脑里的声音也开始模糊。
难以言喻的闷痛后，随之而来的昏沉带走大部分意识。
但她能感知到他们在飘移。
断成两半的航行舰遵循她设置的最后命令，前后脚撞向敌人庞大的星舰。
随后，两道耀眼的闪光安静地在宇宙绽放。
江欢模糊看见，热浪席卷碎片好似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巨浪，眨眼就要将她和温修玉吞没。
她强撑起沉重的眼皮，想要在生命尽头，见证自己覆灭前的余晖。
忽然，热和光被冷寂与黑暗替代。
黑暗无边无际。
她是下地狱了吗？
江欢想。
还以为自己能上天堂当神仙呢。
联邦大熔炉不仅使各色人种融合，还使不少神话传说结合。
江欢边嘲讽自己的异想天开，边尝试挪动麻木的手臂，摇晃温修玉。
“喂，醒醒，该进地狱过奈何桥了。”
但这一摇晃不仅没有唤醒温修玉，他反而由于惯性倒在她的肩头，昏迷不醒。
江欢反手抱紧他，杏眼陡然锐利，扫射四周，没觉察出危险，她这才去查看温修玉的情况。
刚要抬起手，手臂却像是被吸在温修玉的身上，动弹不得。
她皱眉，用力一扯，艰难摆脱吸力，然而从未见过的粘稠黑色液体染满手臂。
什么东西？
她凑近去瞧，那黑色液体突然一弹一弹地整齐跃动，像极了成精的史莱姆。
若不是身处的环境古怪，江欢甚至觉得它可爱。
但此时她背脊发凉，对未知的恐惧占据上风，浑身僵硬。
江欢一狠心咬破嘴角，用痛苦夺回理智。
她环住温修玉的下掖，托住他下沉的身体，然后腾出双手尝试去捕捉那犹如被灌注生命的液体。
液体跃动着，也一张一缩地向前挪动。
而随着江欢捕捉之手的靠近，它放佛丛林里感应到危险靠近的兔子。
先是猛地静止不动，再摇晃两下，像是在侦查，最后猝然飞跃而起，在江欢眼前飞出模糊的残影，融进漫无边际的黑暗。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它的引领，沾满另一只手的粘稠液体也灵活敏捷地蹿进黑暗。
而后以温修玉为源头，与四周黑暗架起一道道黑色弧线。
那黑色的粘稠液体竟产自温修玉！
也许结果过于惊悚，惊得江欢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她清晰感知到温修玉的精神波动处于一个极度活跃的异常状态，宛如太阳表面运动剧烈的太阳风暴。
这状态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的脑神经会因为缺乏能量支撑而在短短几分钟内衰竭。
但温修玉的精神波动起伏越来越剧烈，早已突破了人类的限有认知，并正在到达另一个人类未曾踏足的高度。
江欢当机立断释放精神体。
古朴的的苍天大树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散发莹莹之光，树叶无风自动的簌簌之音，宁静人心。
不过对于江欢而言，释放精神体无疑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她咳出一口血，血悠悠悬浮。
会痛，能咳血，看来她和温修玉还活在世上。
血呈漂浮状态，证明他们身处的地方依旧是外太空。
江欢不禁感慨，完全暴露在宇宙空间中，经历了一场爆炸，滞留在外太空中，三件事中经历一项几乎都是灭顶之灾。
而她非但没死，还约等于生龙活虎，这无异于奇迹。
虽然温修玉的情况危急，死神时刻可能使用生死簿收割他的生命。
江欢收起杂念，聚精会神对温修玉进行安抚。
然后精神触稍探进他太阳穴的刹那，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
害怕刺激到他脆弱的精神，她不敢强行突破，于是准备暂时收回精神触稍，再想办法细磨进他的精神图景。
但精神触稍也似被粘住般，进不得，退不得。
从业十多年，见过的病人数不胜数，她不曾遇见如此棘手的问题。
哪有拒绝了她的安抚，又拦着不让走的无理人。
精神图景反应本人内心最深处的念想与愿望，江欢自然而然将古怪的情况归结到温修玉头上。
她尝试用建立的精神链接沟通，呼声传过去，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然而就在江欢进图两难之际，变故突生。
被黏住的精神触稍被一股力扯进另一层空间，那空间不是温修玉的精神图景，而是广阔却压抑的，像幽深的海底。
她的精神，眼睁睁望着上方被海水包裹的阳光越来越远，无法反抗地沉入深渊。
那过程好似一眨眼般短促，又像几辈子般漫长，时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而她本身也变得奇怪。
当再一次睁眼，黑暗的世界变了模样，她不也再是她自己，而是变成一方世界。
她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漠荒原之上，百万虫兵如海潮汹涌掀起滚滚黄尘，堆聚到一处巢穴前。
巢穴远远看去是一个小黑点，但当靠近，它的形状如倒扣在地上的瓷碗，占据大地千里，顶部穿透云霄，表面密密麻麻的窟洞，像是由一层层的蛛丝结成。
巢穴深处，静静躺着一颗黑色透明的卵，它有成人那么长，有两颗百年槐树那么粗。
里面沉睡着一个人，面容模糊不清。
江欢无论怎么操作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然而正当她要放弃之时，里面的人倏而睁眼。
模糊他面容的迷雾渐渐消散。
他盯着虚空一处，像是破开了时空的距离看见她的所在。
轻轻张口：“阿欢。”
那是一道如落玉击瓷盘的清脆女音。
是珞珞的声音。
江欢一听就辨别出声音的主人。
可面前的人分明是个男人。
江欢迫不及待等待迷雾散尽，露出卵中人的容貌。
黑色短发、狭长的狐狸眼、精致而略显阴柔昳丽的五官。
果然，他不是珞珞。
他是零九。
零九幽幽凝视虚无的她，怀念与眷恋尽数被冰冷刺骨的冷漠替代。
男音浑厚，凛然命令：“离开！”
话音未落，巢穴、百万虫兵、大漠荒原全部消散如烟。
江欢猛地睁眼。
灰色黯淡的天空映入眼帘，福勒玻璃笼罩四野，咔嚓咔嚓的巨响鼓动耳膜。
她整个身体像是被碾过一般，疼痛难忍。
好歹有知觉。
她深感侥幸，摇摇晃晃爬起来打量四周。
触目所及全是臭气熏天的垃圾山。
而她正坐在运送垃焚毁的传送带上，温修玉躺在她的前方不远处，马上就要被传送进咔嚓咔嚓运作的焚毁炉。
江欢：“.......”
不知有几句脏话，当不当讲。
她动了动手指，钻心地疼痛令身体拉响警报。
她需要静养。
但而今不是静养的时机。
江欢死死咬住唇瓣，几乎快咬下一块肉来，才攒了些力气爬起来。
温修玉只差半米掉进焚毁炉。
江欢忽略周围的所有事务，包括危险，视线牢牢锁定她想拯救的目标。
噔的一声。
她跨过垃圾无数，超越风的速度，终于在温修玉被送进焚毁炉前捞起他。
然后她与温修玉一起掉下炉子。
火浪扭曲空气，灼烧裸露的肌肤，发尾飘来刺鼻的焦味。
眼看又要命丧黄泉，江欢反手抓住一根铁棒竖立，刚好卡在传送带与焚毁炉的入口处，暂时稳住下落的趋势。
但江欢心知，她撑不了多久。
左手掉在铁棒上，右手捞住温修玉已经消耗了她仅剩的力气。
她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做另外的动作。
除非放弃温修玉。
可她怎么能放弃他。
江欢对他们从宇宙逃生的奇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在航行舰撞击星舰的刹那，磁场干扰暂时失效，然后温修玉利用虫洞进行空间跳跃，降落到最近的星球，实现死里逃生。
生物怎么可能不借助外力，通过自身的力量开启激发虫洞呢？
这个设想大胆而不可思议。
但零九击破了这个不可思议。
温莎商贸袭击案里，零九便是激发了虫洞，带着珞珞逃离追捕。
而温修玉也许由于精神体被污染，与零九产生难以解释的纠缠，导致温修玉可以付出某些代价激发虫洞。
那个代价大概就是他如今昏迷不醒的原因。
如果不是这个猜想，江欢实在找不到第二个逻辑通顺的猜测解释他们死里逃生的奇迹。
还有她所遭遇的，似梦非梦的经历。
唤她阿欢的人，一定是珞珞。
她深信不疑。
传送带哐当哐当尝试恢复正常运输，铁棒卡的位置下移一分。
江欢喉咙发干。
怎么办？该怎么出去？
她压抑不安的急躁，环顾四周，寻找省力的破局之法。
忽然，一道阴影从头顶投下来。
江欢忌惮而希冀地仰头。
上面来了一个人。
他瘦得像骨架，又佝偻着背，套了件破破烂烂的直筒样的裙子，头发油腻得打结。
面容被乱糟糟的刘海盖住，分不清他的性别。
放佛垃圾堆里诞生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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