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深

　　荷塘水波微漾，残荷败叶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对岸竹林旁，灯笼的光晕晃动着，数道身影已至水边，正举灯向荷塘中央照来。呵斥声与脚步声近在咫尺，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穿透夜雾，笼罩在潜伏于水中的陆昭野与江临深身上。

　　行踪暴露了！是潜入时留下了痕迹？还是那赵侍卫本身就有问题？亦或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陆昭野脑中闪过，但此刻已无暇细究。他紧紧抓住江临深的手臂，两人将身体完全没入冰冷的水中，只凭着一根空心的芦苇杆勉强换气，借助茂密的荷叶丛遮蔽身形，心跳如擂鼓。

　　“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一个尖细的太监嗓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太后懿旨，西苑一带，严防死守，若有可疑，格杀勿论！”

　　是端贵妃身边的心腹太监，高公公！他亲自带人来了！
　　灯笼的光线在水面上来回扫动，甚至有几名侍卫试探性地用长矛向荷叶密集处捅刺。冰冷的矛尖几次擦着他们的身体掠过，险象环生。

　　江临深左臂伤口浸泡在污水中，传来阵阵刺痛与麻痹，内力几近枯竭，意识开始模糊。陆昭野情况稍好，但腰间伤口亦是被冷水激得疼痛难忍，更要分神护住怀中的玉盒与几乎脱力的江临深。

　　绝不能在此地被发现！否则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就在一名侍卫的长矛即将刺入他们藏身的那片荷叶时，异变再生！

　　“嗖——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弓弦震动与瓦片碎裂的声响，自荷塘对面、更远处的一座废弃阁楼方向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人？！”高公公尖厉的喝问立刻转向了那边。所有侍卫的注意力也被那声响动吸引了过去。

　　“好像是那边阁楼有动静！”
　　“莫非刺客声东击西？”
　　“一队人跟我去那边看看！其他人继续搜查荷塘，不得松懈！”高公公迅速下令，带着一部分人急匆匆地向着阁楼方向赶去。

　　荷塘边的守卫顿时少了一半，搜查的力度也明显松懈了下来。剩下的侍卫虽然仍在敷衍地巡视，但目光大多瞟向了阁楼方向，显然心思已经不在此处。

　　机会！
　　陆昭野虽不知那声响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相助，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猛地一拉江临深，两人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向着与阁楼相反方向的、荷塘另一侧的岸边潜游而去。

　　那里靠近一片更加荒芜的假山区域，林木更深，更利于藏身。

　　幸运的是，剩余的守卫注意力被分散，并未发现他们的动向。两人艰难地爬上岸，浑身湿透，冰冷刺骨，瘫倒在假山背阴处的草丛中，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刚……刚才……”江临深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不知是谁……”陆昭野喘息着摇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一声响动，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绝非偶然。是影寒？还是林院判安排的其他人？这皇宫之内，似乎还隐藏着他们不知道的、暗中窥视的眼睛。

　　远处，高公公带人搜查阁楼一无所获的呵骂声隐约传来，随即是队伍悻悻离去的声音。荷塘边剩余的守卫见主事太监离开，也乐得清闲，象征性地巡逻几圈后，便聚在一起低声闲聊起来，不再认真搜查。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两人不敢有丝毫大意。此地仍是西苑范围，随时可能有巡逻队经过。

　　“必须……尽快联系上林院判……”江临深强撑着坐起，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左臂软软垂着，气息奄奄。他伤势太重，又经冷水浸泡，已是强弩之末。

　　陆昭野看着他的状态，心知不能再拖。他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部分，重新为江临深包扎左臂，又渡过去一丝微弱的内力，助他稳住心脉。

　　“你在此处等我，不要出声。”陆昭野沉声道，“我去寻林院判安排接应之人。”按照赵侍卫之前的说法，入宫后，应在西苑这片区域有人接应。

　　江临深想要反对，但身体的虚弱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欠缺，只能担忧地看着陆昭野。

　　陆昭野将他小心地安置在假山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石缝中，用枯枝败叶稍作掩盖。“等我回来。”他低语一句，随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向着记忆中赵侍卫描述过的、接应点的方向摸去。

　　西苑冷宫区域占地极广，殿宇倾颓，荒草丛生，在夜色中如同鬼蜮。陆昭野凭借着过人的记忆与方向感，在断壁残垣间穿梭，避开偶尔路过的巡逻队，向着约定的、靠近西苑边缘一处废弃钟楼的方向靠近。

　　然而，越是靠近钟楼，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就越发强烈。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终于，在距离钟楼尚有百步之遥时，他猛地停下脚步，隐匿在一堵半塌的宫墙后，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住了钟楼下方那片空地。

　　只见空地之上，赫然躺着两三具尸体！看服饰，正是宫中低阶侍卫打扮！而周围，并无接应之人的踪影，只有夜风吹过荒草发出的呜咽声。

　　陷阱！果然是陷阱！
　　那赵侍卫……恐怕早已背叛，或者从一开始就是太后的人！所谓的接应点，根本就是一个死亡陷阱！

　　陆昭野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幸好他足够谨慎，没有直接现身！否则，此刻躺在那里的，就是他和江临深！

　　是谁杀了这些侍卫？是林院判察觉不对，派人清理了叛徒？还是……另一股势力？

　　皇宫之内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不能再信任任何明面上的接应了。必须另想办法联系林院判，或者……直接想办法潜入乾清宫！

　　陆昭野当机立断，不再停留，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准备返回假山与江临深汇合，再从长计议。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般，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陆昭野，你果然来了。”

　　陆昭野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月光下，一道身影缓缓自钟楼的阴影中踱出。那人一身华服，面容阴柔，嘴角噙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正是端贵妃身边那个心腹太监，高公公！他竟去而复返，而且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杂家就知道，那点小把戏，骗不过你。”高公公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不过，杂家也没指望那几个废物能成事。能把你引到这里，就够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

　　霎时间，四周破败的殿宇窗户后、荒草丛中、断墙顶上，无声无息地冒出了数十道黑影！他们手持强弓劲弩，箭镞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已然张弓搭箭，将所有角度彻底封死！更远处，还有更多沉重的脚步声正在快速合围而来！

　　真正的天罗地网！他们早已被彻底包围了！

　　高公公看着脸色铁青的陆昭野，得意地尖笑起来：“束手就擒吧，陆公子。交出‘凤凰胆’，杂家或许还能在太后娘娘面前，为你求个全尸！”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
　　陆昭野握紧了袖中的短刃，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玉石俱焚的疯狂！

　　（第五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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