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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苏叶知道此事时,已是第二日辰时,紫宸殿内,知夏与碧桃正伺候苏叶净面梳妆,铜盆里玫瑰露香气袅袅,镜中人鬓云微乱,眉目含雾。
昨夜朦胧间,听见李德唤陛下,她只当是早朝时辰将至,却不料竟是徐容华弥留之际。
若早知,她定要随陛下同去,或许也不能挽回什么,但她未亲手探脉,总觉得有些遗憾。昨日才说“过两日去瞧瞧”,谁料……
她心底泛起一丝怅然。一个风寒而已,怎就夺走一条年轻性命?
知夏一边替她匀粉,一边说道:“徐妃这一走,哭得最伤心的是夏嫔,高兴得最醒神的,也怕是夏嫔。一夜之间,得了四公主抚育之责,又晋了嫔位,独居永宁宫,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碧桃在一旁挽髻,闻言撇嘴:“那夏嫔虽一贯与徐妃交好,可听说前些日子去得格外勤也不知是真心,还是瞅准了……”
话未说完,苏叶眸光一凝,忽地开口:“碧桃,你去太医院取徐妃近月脉案与用药记录来,越全越好。”
碧桃一怔,忙领命去了。
知夏将一支碧玉点翠步摇簪入她髻中,轻声问:“主子可是疑徐妃之死有蹊跷?”
苏叶望着镜中自己,淡淡道:“我也说不清。只是总觉着,一个风寒,不至于要了命……”
待苏叶回至蓬莱宫时,碧桃已将太医院取来的脉案与用药记录整整齐齐摆在紫竹书案上,足足厚厚一摞,红签黄绫,墨迹犹新。
她用过早膳,便屏退旁人,独坐窗前细看。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纸页上,照得那一个个“风寒夹湿”“肺气虚弱”的字迹清清楚楚。太医用药中规中矩:初用荆芥、防风疏散风寒,后以桑叶、杏仁、桔梗宣肺止咳,再佐麦冬、沙参养阴润肺,末了又加紫菀、款冬花温肺化痰,层层递进,并无半分差错。
若按此方,徐妃咳疾本该一日轻似一日才是。
可苏叶翻到最后几页,眉心越蹙越紧:
用药第七日,咳嗽反剧;第十二日,夜不能寐,喉中哮鸣;至第十七日,已喘促如牛,喉肿气阻,终至不救。
她指尖在“紫菀款冬汤”上停了许久,又将每味药的剂量反复核对三遍,终究找不出半分破绽。
太医最后验尸,亦言“无毒无伤,系咳疾暴发,肺气闭塞而亡”。
苏叶掩上最后一卷脉案,长长叹了口气,将册子推远。
医理玄妙,人身如炉,有时候药石虽对,体质却不纳;有时候阴阳失调,一味药便能引动大祸。
徐妃产后亏虚未复,又久病缠身,或许真是天妒红颜,一口浊气上逆,便再也回不得头。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荷叶田田,心底那点疑虑终化作一声轻叹:罢了,或许真是命数。
——
凤祥宫内,冰鉴无声,窗外蝉声如沸。
姜皇后倚在软榻,手里翻着一卷《金刚经》,鎏金小字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挽月端来一盏冰镇樱桃酪,俯身轻声道:“娘娘,这酪用新贡的樱桃捣汁,又兑了雪水与炼乳,最是解暑清心,您尝一口。”
皇后掩卷,指尖拈起银勺,浅啜一口,唇角难得弯了弯:“没想到这禁足竟还有几分好处。大暑天里,徐妃丧仪那摊子烂事,交给林贵嫔去操持,本宫倒落得清净。”
挽月忙顺着话头道:“可不是。听闻林贵嫔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连五公主都没空多看一眼。”
她一边给姜皇后捏腿,一边低声道:“这夏嫔平日看着柔柔弱弱,谁知手段如此利落。做得滴水不漏,还能让徐妃临终开口,求陛下抬她位分、养四公主,真是好算计。”
皇后放下勺子,冷笑一声:“会咬人的狗,从不先叫。”
“消息可送出去了?”
“回娘娘,一早便送出宫了,直交到老爷手里。徐御史若知他那宝贝女儿病重垂危之际,陛下却被那狐媚子勾得在外逍遥庆生,这口气,任谁也咽不下去。”
皇后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敲,瓷盏轻响:“她以为只要哄得陛下开心,便可安枕无忧。殊不知,前朝后宫本是一点,有些事,陛下亦身不由己。”
她唇角微弯,眼底却无半分温度:“等着吧,好戏才刚开场。”
徐妃葬礼那日,哭声震天,可不过一日光景,六宫又恢复旧时模样。妃嫔们该请安的请安,该赏花的赏花,该逗猫的逗猫,仿佛那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日上午,静思湖畔荷风清扬。
苏叶立在朱栏前,手执青瓷小罐,将鱼食细细洒入湖中,锦鲤争食,水波碎金,映得一番好景致。
碧桃踩着碎石小径一路奔来,裙裾掀得老高,气喘吁吁:“主子!不好了!”
知夏正为苏叶打扇,闻言皱眉:“何事如此慌张?”
碧桃压低声音,却难掩急切:“御前伺候的人悄悄说,这几日劝陛下莫独宠主子的折子,已堆成了山!今日早朝,徐御史带着一班言官,当殿直谏,说主子是……”
她声音越来越小,到底不敢说出口。
苏叶指尖微顿,淡淡接道:“殃国妖姬?红颜祸水?”
碧桃吓得一哆嗦,忙点头。
又道:“还有大臣说,林贵嫔与主子掌六宫不利,这才几日,便叫妃嫔病死。若论治后宫,还是姜皇后最擅。徐御史更扬言要死谏,若非陛下命人拦着,怕是一头撞死在金阶上!”
知夏气得扇子一收:“这老东西!仗着刚丧女,陛下体恤他罢了!徐妃病了几年,又不是这几日才犯的病!太医日日去瞧,便是皇后掌宫,又能起死回生不成?”
”陛下虽疼主子,可忠臣劝谏,若是真听他们几分,雨露均沾…...“
“这不,这会听说夏嫔借着四公主的由头,将陛下请去永宁宫了......”
苏叶听罢,只又撒了一掬鱼食,湖风掠过,鱼尾拍水,荷香一阵清甜。
她唇角微弯,声音清淡如风过荷叶:“无妨。我本没指望独宠一世。就算无人劝谏,陛下的新鲜劲也总有散尽的一日。”
她顿了顿,眼底笑意更深:“只是如今这般,倒好。陛下的性子,我这些日子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这些人拿折子逼他,越是叫嚷,他怕是越要反着来。这新鲜劲,怕是要烧得更久些了。”
知夏与碧桃先是一怔,随即对视,眼底皆浮起喜色。
事情也果然不出苏叶所料,次日便有旨意:徐御史因“风邪入脑,兼以悲伤过甚,头眩呕逆”,特赐太医院院判亲往诊治,又命其在家静养,三月内不必入朝。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
紧接着,又有三四名言官因“连日上奏,劳神过度”被一并赐假,乌纱帽虽未摘,却已悬在头顶,风吹即落。
圣意再明白不过:朕的后宫,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且蓬莱宫的独宠之势,比之前更盛三分。以前陛下因政务繁冗,大半时候独宿紫宸殿,自徐御史居家养病起,陛下夜夜留宿蓬莱宫。
自此,御史台噤声,满朝静默,再无人敢言半个“不”字。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转眼已入八月。
白露一过,风便带了凉意,夜里槐叶落了一地,晨起湖面浮着一层薄雾,连荷香都淡了几分。
如今容贤妃身子大好,早已出永和宫,四处走动,苏叶瞧在眼里,心知时候到了。
这夜,萧承熠依然宿在蓬莱宫,用过晚膳后,两人倚在软榻上看月。苏叶窝在他怀里,指尖绕着他腰间玉带,声音软软:“陛下,如今容贤妃姐姐身子已大好,这后宫管事,还是让姐姐与林贵嫔去做吧,臣妾就不掺和了。”
她的箭靶子是皇后,没必要挡容贤妃的道。容贤妃掌六宫,只会让凤祥宫那一位更难受,她乐得看戏。
萧承熠本不喜她整日泡在账册堆里,她性子认真,一件事不做到最好便不罢休。
他最初让她协理,不过是想叫她学些本事,好为将来作打算,却没想她竟真把自己当管家婆,日日熬到深夜,有时候甚至都没功夫搭理他。
再过些时日便是中秋宴了,免不了又是一番操持,他早想卸了她这担子,却又担心她多想,便也一直压着未提。今日见她主动提起,便只低笑一声,指腹摩挲她耳垂:“好,都依你。明日朕下旨便是。”
“谢陛下!话说回来,陛下打算什么搬回紫宸殿去?”
他这些时日虽日日宿在蓬莱宫,但却不是一味纵情声色,大多时候,他都搬了许多折子来,时常批到深夜。
如今前朝那些人也都明了他软硬不吃了,也都偃旗息鼓了,他其实亦没有必要继续如此了,毕竟来回搬这些折子也麻烦。
况且,他天天宿在这里,皇后也没胆子对她动手啊。
萧承熠低笑,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绕那玉带流苏:“爱妃这是嫌朕住得久,要赶朕走?”
苏叶抬眸,眼尾含着一点促狭的笑,杏眼亮得像盛了月色:“臣妾哪敢。只是怕御史台那帮人又要说臣妾‘误国’,说臣妾把陛下留在这儿不放。”
萧承熠眸光一暗,捏了捏她腰窝:“再赶朕,朕今晚便不批折子了。”
苏叶脸颊烧得通红,忙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臣妾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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