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

　　《悸动无声》
　　两人紧赶慢赶回到学校，天已黑透。校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怎么办？”雅雯压低声音，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一丝调皮。
　　“还能怎么办？”陈胜耸耸肩，指了指围墙边那棵老银杏树，“翻墙呗。”
　　两人轻手轻脚地爬上树，翻过围墙，刚落地，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就照了过来，像是战场上落单的士兵，忽然被探照灯锁定了目标。
　　“快跑！”雅雯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陈胜，拽着他就往教学楼方向冲。
　　两人慌不择路，七拐八拐地跑进了教学楼。保安紧追不舍，雅雯情急之下，竟一把将陈胜拽进了女生厕所。幸好是晚上，厕所里空无一人。
　　耳边传来保安沉重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在厕所的门上乱晃。雅雯死死捂住嘴，生怕漏出一丝声响。隔间太小了，小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陈胜的体温，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上。
　　“奇怪，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跑的。”保安的自言自语近在咫尺。
　　雅雯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完全贴在了陈胜的胸膛上。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几乎同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
　　陈胜的手虚扶在她的腰侧，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脸颊发烫。黑暗中，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茉莉花的味道，清新又温柔。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俩人躲在玉米地里的场景，巧合的是，那会也是逃课被人追。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雅雯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起来。“别怕。”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雅雯感觉自己的耳朵一定红得能滴血，幸好这里够黑。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两人谁都没有动。雅雯数着陈胜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数到第一百下，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数他的心跳。
　　“他们走了。”陈胜轻声说，却没有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
　　“嗯。”雅雯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隔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雅雯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她想转身，却又不敢动。陈胜的呼吸就在耳边，近得让她心慌。
　　“雅雯……”陈胜的声音有些哑。
　　“嗯？”
　　“你挤得我喘不过气来……你是不是胖了？”陈胜有意无意的在她腰上轻捏了一下，突然憋出这么一句，典型的直男语境，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你！”雅雯嗔怪地锤了他一拳，脸更红了。
　　陈胜轻笑一声，下一秒，他已经拉着她冲出了隔间。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脸上的热度，却吹不散心底那抹异样的悸动。
　　然而，陈胜的“劫难”还没结束。他刚溜回宿舍，就发现王主任正黑着脸站在门口，像是早就等在那里。
　　“三好学生竟然逃课谈恋爱，说出去不丢人吗？”王主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没谈恋爱。”陈胜下意识反驳。
　　“还犟嘴！大晚上的你们是要私奔吗，你以为你们还能结婚是咋滴？我跟你赌脑壳……”王主任更恼火了，声音提高了八度。
　　“可以啊，小伙！”回到宿舍后，壮壮还没睡，笑着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平时一副好学生，人畜无害的样子，也能这么有种，真是让大伙刮目相看。
　　陈胜有些窘迫，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坐下脱鞋。
　　“怎么样？有没有亲嘴啊？”壮壮不依不饶，笑得一脸奸诈。
　　“胡说什么呢。”陈胜无奈地回了一句，翻身面朝墙壁假装睡觉。可一闭上眼睛，刚才和雅雯在厕所隔间里紧张呼吸的画面就涌了上来——那股淡淡的香味，令心跳又一次失去了节奏。
　　壮壮见他装睡，压低声音嘟囔了句“怂包”，接着神秘兮兮地提醒：“你小心被老登盯上。听说他以前收拾谈恋爱的，直接把俩人调成同桌——做错题一起罚，成绩倒退一起抄十遍卷子，说什么‘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结果你猜怎么着？没过两天男的就哭着求分手调座位！”
　　陈胜却是听过类似的传闻。王主任还美其名曰这是“爱情的考验”，可实际上，大多数懵懂的感情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这反而让他更加笃信自己那套方法的有效性。
　　“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陈胜嘴上硬邦邦地回敬了壮壮一句，心里却已凉了半截。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写上了“死亡名单”，只能带着满腹忐忑，昏昏沉沉地睡去。
　　果然第二天，王主任又把陈胜叫到了办公室。就在陈胜紧张得冒汗时，王主任却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高中阶段要以学习为重。不要分心，更不要和艺术生走得太近——她们只会耽误你的学习。”
　　念在陈胜是初犯，加上王主任一向惜才，最终只让他写一份书面检查。陈胜长舒一口气，但心里却清楚——尽管明白主任是为他好，可他永远无法认同对雅雯那样的评价。
　　人都像弹簧，绷得太紧容易失去韧性，适时加点墨、上点油，才能保持生命的长久。陈胜明白，雅雯基础扎实，只是被过度的自我要求困住了。她需要的，正是那恰到好处的调剂——而那次校外散心，真的帮她找回了遗失许久的灵感。在年底的艺考统考中，雅雯不负众望，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成功的背后，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滋味。
　　“妈，我真的喝不下了，再喝就要吐了……”雅雯盯着眼前那碗黏稠的“护嗓润喉汤”——生鸡蛋冲热奶粉，腥甜交织的气味直冲鼻腔。周老师却不由分说地把碗又推近几分：“别不知好歹！这些土鸡蛋是你妈特意从乡下捎来的，多金贵！”
　　艺考前这一个月，周老师专程赶来陪考，每天雷打不动地冲上这样一杯。雅雯每次都得捏着鼻子硬灌，像受刑般完成这项“爱的任务”。
　　好在付出终有回报。陈胜得知喜讯后，特意跑来向她道贺，两人还笑着约定，等高考结束一定要好好吃顿火锅庆祝。
　　可就在全班埋头冲刺的最后关头，雅雯却出了意外——右小腿骨折，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那天傍晚，她照例翻墙回校，谁知墙头往下一看，竟撞见王主任那标志性的光头在底下晃悠。雅雯心里一咯噔，脚下一滑，整个人结结实实摔了下去。更巧的是，王主任闻声抬头，还没看清状况，就被落下的雅雯一脚踩在脸上。
　　真是天降横祸。王主任被踩了一脸的鞋印子，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可话说回来，要不是这一脚踩在脸上起了缓冲，雅雯怕是另一条腿也得折进去。这么一想，王主任倒阴差阳错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事后，雅雯被全校通报。不过王主任看她摔得不轻，饶了她一马，否则早就杀无赦了。
　　“幸亏你艺考已经考完了，要不然，你打算蹦跶着上台表演啊？”周老师一边削苹果，一边没好气地数落她。雅雯被逗得咯咯直笑，结果扯到伤腿，疼得龇牙咧嘴。
　　“还笑！等高考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哭！”周老师嘴上骂着，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眉头紧锁地念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耽误多少复习时间啊……不行，我得去问问医生，看能不能早点出院，再给你找个家教补课……”
　　雅雯看着母亲絮絮叨叨的样子，心里既温暖又无奈——周老师总是这样，先把她骂一顿，再替她操心好一切。
　　同学们来医院探望时，雅雯正半靠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被吊带高高悬起。可她却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如何像个侠女一样，华丽的从天而降，差点打败年级第一大恶人的英雄事迹。周老师站在一旁直叹气——这丫头，断了腿还这么没心没肺的。
　　女儿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不能因为文化课功亏一篑啊......可把周老师给愁死了，然而此时，陈胜拎着一袋复习资料推开了病房门：“周老师，我来给雅雯补课吧。”少年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雅雯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陈胜的出现犹如一道光，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仿佛连腿上的石膏都不那么沉重了。
　　她歪着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哎我说，你这算不算借机跟本姑娘套近乎啊！”语气里满是笃定，却又藏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陈胜无奈地摇摇头，把书包放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你怎么不把嘴摔坏呢...”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收住，语气里既有责备，又含着说不尽的宠溺。
　　雅雯得寸进尺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这次可是骨折诶，比平时严重多了，你可得好好负起责任来。”说完还故意晃了晃打着石膏的右腿，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窗外的斜阳正好洒在两人身上，将这一幕定格成青春里最温暖的画面。
　　从此每天晚自习，只要不是老师讲课，陈胜必定准时出现在病房。虽然艺考生分数线要求不高，他却讲得格外认真，连古诗文里一个冷僻的典故都要翻出三本参考书印证。暖黄的床头灯映着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划出一道道工整的公式。
　　雅雯托着腮走神了。这优雅的侧脸线条多像小时候啊，那时他们共用一张课桌，他总用铅笔头戳她胳膊：“别发呆，这题要考。”
　　“看什么呢？我脸上印着三角函数？”陈胜突然转头，板着脸敲了敲习题册。
　　“啊？哦！”雅雯慌忙抓起笔，却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陈胜，你打算报哪所大学？”
　　“省城的汉大或者科大。”他笔尖顿了顿，“怎么？”
　　“没事。”雅雯低头划拉着草稿纸，嘴角悄悄翘起来——她心仪的艺术学院，公交三站路就能到科大。
　　但雅雯对数学的领悟力确实有些吃力，题目稍加个变量，她就转不过弯来。她在病床上急得抓耳挠腮，时不时偷瞄一眼陈胜，见他神色严肃，便又心虚地低下头，半天摸不着门道。好在她是艺术生，不必在数学上苛求太多。陈胜不禁想起秦老师当年在课堂上的名言：“真是过道里赶猪——直来直去，拐个弯就懵了！”
　　想到这里，陈胜只是笑着摇摇头，依然耐心地讲给她听。
　　当然，时间长了也有耐性告罄的时候。有一天，刚解完几道立体几何题，雅雯就把参考书一推，嚷嚷起来：“病人需要休息！你这是虐待伤员！”可话音刚落就被来送饭的母亲大人敲了爆栗：“人家牺牲晚自习时间，你还作妖？”这个时候，陈胜真想给她喝点童年的药酒。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雅雯拄着拐杖，单脚蹦跳着向医生护士道谢，发梢在春风里轻轻晃动。周老师将满满一饭盒酱牛肉硬塞到陈胜手里，声音里满是感激：“老师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少年耳朵微微发红，伸手去接时，手指不经意擦过雅雯扶着饭盒的手背。那一瞬的触感，让他蓦地想起那些年在课桌下传递纸条时，偶尔碰到的指尖——轻轻的，痒痒的，带着青春里最熟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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