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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账分权定章程
卫璇的新居坐落在榆林巷,是一座三进的院落。
虽不似侯府轩昂壮丽,但青砖灰瓦,格局紧凑,花木扶疏,更显清雅宜居。
搬迁的喧嚣过后,便是细碎的归置与打扫。
云袖指着一个半人高的书架问道:“小姐,这书架要挪到窗边吗?光线好些。”
卫璇闻言抬头看了看,“就放那儿吧,靠墙稳当。再把那边几箱账册先搬过来。”
“好嘞!”
云袖应着,转身就去搬那看起来颇为沉手的箱子,刚使上劲,一道玄色身影已无声无息地过来,单手便将箱子提起,稳稳放到了指定位置。
“嘿,还是卫竹力气大!”云袖拍拍手,笑道,“那门口还有两盆苏伯刚送来的罗汉松,看着也挺沉……”
她话没说完,卫竹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
卫璇看他这副模样,存心逗他。
她走到刚被卫竹放好的箱子旁,对云袖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扬声道:
“这箱子放这儿好像有点歪了?云袖,咱们把它往左再挪一点点。”
“啊?哦哦,好的小姐!”云袖会意,上前作势要搬。
几乎是同时,刚提起一盆罗汉松的卫竹脚步一顿,放下花盆,又回到了书房,不由分说地再次将那个箱子提起,看向卫璇,用眼神询问:挪到哪里?
卫璇随意指了个方向:“嗯,就那边,对,再往右一点……好了,就那儿吧。”
卫竹依言放下,确认箱子稳稳当当,这才又转身出去继续搬另一盆罗汉松。
云袖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过了一会儿,卫璇需要将一批重要的卷宗放到书架最高处。
她踮起脚试了试,够不着。
“卫竹——”她自然地唤道。
卫竹出现在她身后。
“帮我把这些放上去,要最上面那层,按编号顺序排好。”卫璇将一摞卷宗递给他。
卫竹接过,轻松地将卷宗一一放置妥当。他手臂修长,完成这点任务毫不费力。
看着他一丝不苟的侧脸,卫璇忽然又道:“等等,最右边那个蓝皮的不是放那里,它应该跟下面这排绿色的放一起,对,就是那个,拿下来吧。”
卫竹依言取下。
“唔,我看看,”卫璇凑近,假装仔细看了看编号,然后恍然道,“哦,是我记错了,它还是该放回原来那里。辛苦你再放回去。”
“……”卫竹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你玩我呢。”
卫璇无辜道:“没有啊,怎么会。”
卫竹还是依言照做。
云袖用小声对卫璇说:“小姐,您这是不是有点太欺负卫竹了啊?”
卫璇不以为意,美其名曰道:“锻炼一下他的耐心和执行力。”
主仆二人正窃窃私语,卫竹已经放好卷宗,转过身,看向卫璇,“请问还有吩咐?”
卫璇清了清嗓子,指着窗外院墙一角:“我看那儿墙头似乎有点杂草,不太雅观,你去清理一下。”
那处墙檐颇高,需要架梯子。卫竹就去找梯子。
很奇怪的是,卫璇不是一个喜欢捉弄人的人,她活了两世,也算是头一回遇到卫竹这么“有意思”的人。
说不上来哪里有意思,毕竟他看起来就很无趣,整日如果不问他,话都不能超过十句。
但感觉方面的事又说不清楚,卫璇也从不细想。
看着他利落攀上梯子的背影,卫璇终于忍不住,唇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然而,乐极生悲。
她笑着后退一步,没留意脚下,绊到了刚刚搬过来的一个小杌子,身形一个趔趄。
“小姐小心!”云袖惊呼。
梯子上的卫竹几乎是听到惊呼的同时,便已从丈高的梯子上纵身跃下,正要冲过来接住卫璇。
然而,另一道不知从何闪出的绛紫色的身影,却先一步手臂一伸,稳稳地将卫璇揽住。
卫璇只觉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靡艳的雪松冷香扑面而来,人已经靠在了一个温热却陌生的怀抱里。
她惊愕抬头,正对上云夙那双含着戏谑笑意的淡紫色眼眸。
“三小姐,几日不见,怎地已经开始投怀送抱了?”
云夙唇角勾着迷人的弧度,声音低沉悦耳,“虽说你我交情匪浅,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卫璇瞬间回神,一把推开他,站直身体,蹙眉看向院门方向,问:“你怎么进来的?”
之前云夙说过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故而她乔迁之事被他知道了也就罢。
可她这新居虽不算铜墙铁壁,护卫好歹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怎会让人如入无人之境?
云夙摊摊手,一脸无辜:“自然是走进来的。三小姐这新居的门槛,似乎还没设下能拦住我的禁制。”
他目光扫过院内陈设,语气带着酸味的调侃,“乔迁之喜,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害得我这份贺礼,差点没机会送出手。”
卫璇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感觉身侧光线一暗。
卫竹已经插入了她和云夙之间,将两人隔得开了一些,冷冷看着云夙,“你来做什么?”
云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屏障”动作弄得微微一怔,随即紫眸中的兴味更浓了,拖长了调子:“哟——这是哪来的忠犬,护主心切啊?”
他语气里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三小姐调教得可真好,可否教教我,让我也学一学,如何让这‘恶犬’变得更听话?。”
卫璇在卫竹身后,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道:“云大爷大驾光临,若是专程来说这些废话的,门在那边,好走不送。若是送贺礼的,”她伸出手,“礼到,人也可以走了。”
云夙看着她那毫不客气伸出的手,低低地笑了起来,反而也抱起了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挡在面前的卫竹:
“怎么,三小姐这新居的待客之道,就是让个木头桩子挡着门,连杯热茶都舍不得?”
卫竹依旧沉默如山,纹丝不动,仿佛真成了云夙口中的“木头桩子”。
卫璇猜想云夙这人,越是跟他较劲他越来劲。
她从卫竹身后走出,虽然依旧与云夙保持着距离,但语气平缓了些:“云爷神通广大,不请自来,总不会真是为了讨杯茶喝吧?”
云夙拖长了调子,道:“三小姐,乔迁之喜,连张椅子都舍不得给客人搬一张,就让人站着说话?我这腿脚,从门口走到这儿,也算是跋涉了。”
卫璇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说法弄得有些无语,却也从善如流。她确实需要坐下来,好好听听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
她侧身对云袖示意了一下,云袖立刻机灵地去搬了两张椅子过来,放在石桌旁的位置。
卫璇自己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请坐。”
云夙这才满意地撩起他那件招摇的绛紫色衣袍下摆,姿态优雅地落座。
待他坐定,卫璇才重新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吧?”
云夙道:“三小姐喜欢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绕弯子——贡品风波已了,苏氏皇商地位更固,三小姐在太后面前也进一步站稳了脚跟。接下来,有何打算?总不能一直靠着宫里那点采买和京城这几间铺子过活吧?”
虽然光是他嘴里说的这些“宫里的采买”和“几间铺子”就已经可以获得不少的收入了,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绝不会是卫璇的胃口。
“云爷有何高见?”卫璇不答反问。
云夙道:“高见谈不上,只是有个一本万利的生意,想找三小姐合作。北疆战事暂歇,但边境五市重开已在议程之中。朝廷欲以茶、盐、丝绸,换取北狄的战马、皮毛。这其中利润,三小姐应当清楚。”
边境贸易历来是暴利行业,但也被朝廷和几家大族牢牢把控,水极深。
云夙道:“而我手上有三条隐秘商路,可避开关卡盘剥,直通北狄王庭。朝中不少政策动向,我亦能先人一步知晓。”
卫璇听了,道:“但这生意,岂是寻常商人能插手的?”
云夙道:“寻常商人自然不能。但我找的,又岂是寻常商人?”
卫璇道:“如此庞大的利益,云爷为何独独找上我?你无影阁难道吃不下?”
“吃下自然吃得下。”云夙坦然,“但再好的棋,也需关键的棋子落在合适的位置。三小姐,我只需你在职权之内,对我们这条生意线上往来的文书、账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有人试图深究时,提前示警,或轻轻按下。这对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卫璇道:“举手之劳?我?不是,云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可还没能到达那种只手遮天的程度啊。”
云夙却道:“现在是没有,可谁又能确保以后没有?”
卫璇挑眉,道:“所以你如今便将如此重注押在一个可能上?”
云夙话语间全是自信:“不是可能,是必然。现在我只问你接不接受?”
看卫璇还在思考,他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财富,需要权力来守护。而权力,也需要财富来滋养。边境贸易的利润,足以支撑起许多额外的开销,比如,一支只听命于我们自己的精锐的‘商队护卫’。”
商队护卫……
屯兵。
卫璇猛地抬眼,对上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紫铜。
那双紫铜亦在看她,眉眼弯弯,看上去既有情又算计。
听起来确实很不错,然而,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随之浮上心头:如今这合作的框架下,财富的流向、武力的掌控,最终会落入谁手?
她会不会辛辛苦苦,最终却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养大了老虎,反被虎噬?
萧绝上辈子能驾驭住云夙,不代表她卫璇就一定可以。她必须未雨绸缪。
心中算计,面上不动声色。
“云爷谋划深远,令人佩服。只是,这‘商队护卫’规模若日渐庞大,总需有个明确的章程。譬如,听谁号令?粮饷何出?若有分歧,又以谁的意见为主?毕竟,做生意最怕权责不清,日后起了龃龉,反倒不美。”
云夙听出了她话中顾虑,低低地笑了起来,“三小姐多虑了。”
他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漫不经心道:“我云夙此生,志不在庙堂之高。那龙椅硬邦邦的,坐着硌得慌,还要天天听一群老头子吵架,哪有我现在逍遥快活?”
他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捻着无形的金线,“我爱的,是这世间流转的财富,是掌控商路、翻云覆雨的快意。我要的,只是一个能让我,以及我无影阁上下,日后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于阳光之下,生意遍及四海而无需看任何人脸色的新朝。至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目光扫过卫竹,最终落回卫璇脸上,道:“只要他能确保我的利益,给我想要的自由和便利,我管他是萧绝还是张灭?三小姐,你尽可放心,我对那把椅子,半分兴趣都欠奉。我们各取所需,岂不正好?”
卫璇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云夙这种人,话永远只能信七分。
即便他此刻真心无意皇位,但谁又能保证,当手握足以颠覆王朝的财富和武力时,心态不会发生变化?
该防的,一点都不能少。
她不会天真到完全依赖对方的承诺或兴趣。
于是,她顺着云夙的话,提出了一个要求:“既然如此,这商队护卫的组建,我可以全力支持,利用苏氏商队的名义进行掩护和物资调配。但既是‘商队’,账目必须清晰。我需要派驻专门的账房,参与所有与护卫相关的采买,和饷银发放核算。一来,方便我做账,应付朝廷可能的核查;二来,也免得底下人从中做手脚,亏空了我们共同的银子。云爷以为如何?”
云夙深深看了卫璇一眼,眼睛弯了弯。
他朗声一笑,爽快应下:“理应如此!三小姐不愧是经商奇才,考虑周全。账目清晰,方能合作长久。你的人,随时可以过来。只要不干涉日常操练和行动,一切好说。”
他没有理由拒绝,至少在明面上,这没有损害他的核心利益,反而有助于财务管理。
卫璇点头,心中稍定,“好。”
她端起云袖刚刚奉上的热茶,氤氲的白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思量。
她吹了吹浮叶,看似随意地开口,道:“云爷。”
云夙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书房角落一盆新摆的兰草,闻声懒懒应道:“嗯?”
卫璇道:“有件事,我有些好奇。关于卫竹的身份——我之所以知晓,自有我的机缘,不便细说。可当日我提及此事,你似乎并未有多少讶异,更未曾深究求证,便轻易信了。这似乎不太符合云爷您一贯的作风?”此事干系重大,她理应慎重。
而当年城楼之上,众目睽睽,萧绝坠楼。此事几乎人尽皆知。
还是说,其实云夙在私下里是有深究过的,只不过当面没有说出来而已?
那日他相信的有些过于理所应当了。甚至于卫璇都感觉,她说出卫竹真正身世的时候,云夙的那个表情不是震惊,而是觉得……有趣?
“我什么作风,谨慎多疑?”云夙笑了笑,反而道,“三小姐,那是你。”
卫璇被他一噎,不死心,眯了眯眼睛道:“难道云爷就从未怀疑过,这可能是我为了拉你合作,精心编造的一个谎言?或者,是我找来的一个容貌相似的替身?”
“怀疑?我为何要怀疑?”
他整个人往后一仰,靠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手往脑袋后面一枕,干脆闭上了眼睛,这才缓缓道:
“这世间的真相,有时候并不需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确定。
“它藏在细节里,也藏在身边,更藏在……命运的轨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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