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与薛定谔

　　地下暗河的水流湍急而冰冷，磷光岩壁在头顶飞速掠过，投下光怪陆离、晃动不休的影子。木筏颠簸着，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枯叶，载着两个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的逃亡者，冲向未知的下游。

　　沈梦舟和褚离瘫倒在粗糙的木板上，除了喘息，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肾上腺素退潮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剧痛。精神力的枯竭更是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感，仿佛灵魂都被抽干。

　　寂静中，只有水流哗哗作响，以及彼此沉重的心跳。

　　许久，褚离才艰难地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沈梦舟，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鬼东西……没追上来？”

　　沈梦舟闭着眼，空间感知如同受伤的触角，勉强向后延伸了一段距离，反馈回来的只有空洞的水流声和岩石的回响。

　　“暂时没有。”她回答，声音同样干涩。

　　沉默再次降临。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更沉重的疑云覆盖。

　　“基金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褚离望着头顶变幻的磷光，眼神空洞，“引来‘彼岸’的东西……他们以为自己能控制？”

　　“疯子不需要理由。”沈梦舟冷冷道，“或者，他们自认为找到了‘控制’的方法。”她想起艾德里安的狂热，想起“织梦者”的企图，想起那个被安装的信标。疯狂之下，或许隐藏着某种偏执的、自认为正确的逻辑。

　　“那些银眼睛的守卫……”褚离打了个寒颤，“克罗诺斯……他们把自己的人也改造成了武器？”

　　“更像是最坏情况下的自动防御。”沈梦舟回忆着那些守卫的行动模式和语言，“保护‘灯塔核心’……也许‘灯塔’本身，比我们想的更重要。”

　　还有那片被掩埋的、更加古老的遗迹……又一个文明的坟墓。这片土地之下，到底埋藏了多少失败和绝望？

　　“我们……现在去哪？”褚离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连续的剧变和逃亡，似乎磨掉了她身上部分尖锐的刺。

　　沈梦舟没有立刻回答。她挣扎着坐起身，从贴身的防水袋里，再次拿出了那枚黑色罗盘。

　　冰凉的触感传来，一如既往地沉寂。

　　她尝试着，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向它注入一丝微弱的空间能量。

　　这一次，罗盘甚至没有亮起任何光芒，指针懒洋洋地颤动了一下，便再次归于死寂。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

　　但它并非全无反应。

　　在能量注入又消散的瞬间，沈梦舟的指尖，似乎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指向性悸动！

　　不是视觉上的指针转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源于灵魂共鸣的牵引感！

　　指向……下游！

　　这感觉一闪而逝，却无比真实！

　　沈梦舟猛地抬起头，望向黑暗河道的前方，瞳孔微微收缩。

　　“跟着水流走。”她收起罗盘，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它……在指引方向。”

　　褚离怔怔地看着她，又看向深不见底的前方，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此刻，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木筏继续漂流，时间失去了意义。两人轮流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戒，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和艰难的恢复中度过。沈梦舟尝试引导着空气中稀薄的能量修复伤势和精神，过程缓慢而痛苦。褚离则蜷缩着，似乎在与体内沉睡的“回响”和混乱的记忆做着无声的斗争。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再是单调的水流，而是……瀑布的轰鸣？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两人立刻警惕起来！

　　沈梦舟挣扎着爬到木筏前端，眯起眼向前望去。空间感知在此地依旧受到压制，但能模糊地感觉到，前方的空间似乎骤然变得开阔，并且……在下陷！

　　“前面是断崖！抓紧！”她急声喝道！

　　褚离连忙死死抓住木筏上的绳索！

　　话音刚落，木筏猛地加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推动，箭一般冲向前方！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们冲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出口，前方是一片无比广阔、深不见底的地下巨渊！一条巨大的瀑布从上方某处轰然落下，砸入下方黑暗的水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她们的木筏，正随着水流，冲向那瀑布的边缘！

　　完了！这样掉下去，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梦舟猛地感觉到，手中那枚罗盘的牵引感骤然变得无比强烈！指向并非瀑布下方，而是瀑布后方，岩壁的某个方向！

　　“那边！”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拉起褚离，用尽最后力气，向着牵引感指引的方向，猛地跃起！

　　同时，她将体内恢复不多的空间能量全部爆发，形成一股向上的推力！

　　两人险之又险地擦着瀑布的边缘飞过，重重撞向湿滑的岩壁！

　　噗通！

　　并没有预想中的坚硬撞击感，而是仿佛撞破了一层水膜般的障碍，身体骤然一轻！

　　天旋地转之后，两人狼狈地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身后瀑布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瞬间变得沉闷，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沈梦舟咳出呛进去的水，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圆形石窟。

　　石窟中央，是一个平静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水潭，与外面狂暴的瀑布形成鲜明对比。水潭周围，是整齐的台阶和数十尊巨大的、已经严重风化破损的石雕。

　　这些石雕的风格古老而奇诡，并非人类形象，而是一种融合了多种生物特征、却又带着某种神圣感的怪异存在。它们环绕着水潭，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窟的穹顶。那里并非岩石，而是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星空图景！星辰明灭，星云流转，浩瀚而神秘，将柔和的光辉洒满整个石窟。

　　这里……是什么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安详、却又带着淡淡悲伤的能量气息。与之前经历的所有危险和混乱之地截然不同。

　　那枚罗盘……将她们引来了这里？

　　沈梦舟低头看向手中的罗盘。此刻，它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如同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那份牵引感也完全消失了。

　　仿佛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褚离也挣扎着坐起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穹顶那片虚幻的星空。“这里……好奇特……感觉……好安静……”她喃喃自语，紧绷的精神似乎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

　　沈梦舟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空间感知在这里依旧受限，但能感觉到此地能量场极其稳定平和，似乎没有任何恶意。

　　她缓缓走到那乳白色的水潭边。潭水清澈见底，却看不到底在何处，只有那柔和的白色光芒从深处弥漫上来。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穹顶的流转星辰，美得令人窒息。

　　她蹲下身，试探着将手指伸入潭水。

　　一股温和、纯净、蕴含着难以想象生命力的能量瞬间顺着指尖涌入体内！快速修复着她□□和精神上的创伤，带来的舒适感几乎让她呻吟出声！

　　这水……拥有强大的治愈效果！

　　她立刻捧起水，喝了几口。甘甜清冽，如同最纯净的能量源泉，迅速补充着她的消耗。

　　“褚离，快来！”她招呼道。

　　褚离迟疑地走过来，学着沈梦舟的样子喝了几口水，苍白的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

　　“这地方……太好了……好得不真实……”褚离看着四周，眼神依旧带着警惕，但身体的舒适感是骗不了人的。

　　沈梦舟也有同感。在这末世之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宁静、祥和、还拥有治愈圣泉的地方，简直如同梦幻。

　　是谁建造了这里？目的为何？罗盘为何会将她们引来此地？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风格奇异的石雕，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刻痕。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尊保存相对完好的石雕基座上。那里刻着一圈复杂的、从未见过的文字和符号。

　　但其中一个符号，让她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简化了的、扭曲的闪电贯穿圆环的图案！

　　克罗诺斯的标志？！但风格更加古老、抽象！

　　这里和克罗诺斯有关？！

　　她急忙查看其他石雕的基座，很快在另外几尊上也发现了类似的、略有变体的克罗诺斯标志！

　　难道……这里是克罗诺斯的一处圣地或者前哨站？比“灯塔”更加古老？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

　　穹顶那片流转的星空，忽然发生了变化。

　　星辰的光芒开始汇聚，逐渐在穹顶中央，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由光构成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缓缓低下头，“看”向潭边的两人。

　　一个温和、苍老、带着无尽疲惫和悲伤的意念，无声地笼罩了她们。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响在脑海。

　　【——后来者……】
　　【——终于……等到了……‘钥匙’的持有者……】

　　沈梦舟和褚离瞬间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不必紧张……】那苍老的意念似乎带着一丝安抚，【——我并非实体……仅是此地守护者留下的一段……残响……一段等待了太久太久的……信息……】

　　光之轮廓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消散。

　　【——时间不多了……‘屏障’正在减弱……‘它们’的苏醒加速……】
　　【——倾听……然后……做出选择……】

　　星辰光芒流转，那光影开始变得清晰一些，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穿着长袍的老者形象。

　　老者的光影抬起手，指向石窟的某个方向。顺着他的指引，沈梦舟看到那边岩壁上，缓缓浮现出巨大的、活动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飞速流转，如同快进的史诗！

　　她们看到了……浩瀚星海中，一个辉煌的银色文明（克罗诺斯？）……
　　看到了巨大的“灯塔”贯通维度，维持着某种平衡……
　　看到了灾难降临，“灯塔”崩毁，维度偏移……
　　看到了幸存者乘坐舰船逃亡，向着遥远的、被称为“低□□定区”的星域（太阳系？）……
　　看到了逃亡途中，他们向沿途可能存在生命的星球，投放了无数承载着“潜质”的“火种”（锚点序列？）……
　　也看到了……先行者抵达地球，建立据点，试图重建，却最终因为某种原因（壁画在这里变得极其模糊混乱）再次失败，化为了废墟……（是指那片更古老的遗迹？）
　　而最后残存的意志，化作了这片“星空下的静默之潭”，守护着最后的信息，等待着……

　　等待着“钥匙”的持有者。

　　壁画最终定格在一副图案上——那枚黑色的罗盘，悬浮在静默之潭的上方，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潭水、星空交相辉映。

　　【——‘时序之钥’……】老者的光影变得极其黯淡，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它并非武器……而是‘校准器’……是连接‘灯塔’遗产的……信标……】
　　【……找到……散落的‘灯塔’碎片……集齐它们……在‘终焉之墙’完全洞开之前……】
　　【……或许……还能……挽回……】

　　光影剧烈闪烁，即将彻底消散。

　　【……选择……在你们手中……】
　　【……是成为新的‘基石’……还是……随旧日一同……湮灭……】

　　最后一丝意念消散。

　　穹顶的星空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石窟内重归寂静。

　　只有那乳白色的潭水，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沈梦舟和褚离站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冲击着她们认知的极限。

　　克罗诺斯是逃亡者……“锚点”是火种……罗盘是“时序之钥”，是校准器……需要集齐“灯塔”碎片……“终焉之墙”（哭泣之墙？）即将洞开……

　　还有……那未尽的话语中隐藏的——“基石”？

　　是指……“界碑”？

　　一种明悟，伴随着巨大的寒意，席卷了沈梦舟全身。

　　基金会那疯狂的反向锚定计划，或许……恰恰是在加速“终焉之墙”的洞开！

　　而所谓的“锚点进化方向”……“界碑”……

　　或许根本不是进化。

　　而是……最终的责任和牺牲。

　　是为了在一切无法挽回时，化作最后的“基石”，去堵住那破开的墙？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身旁的褚离。

　　褚离也正看着她，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星空与潭光，也倒映着同样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遥远的、被遗忘的星系边缘，一艘残破的、仿佛经历了无数战火与岁月的克罗诺斯侦查舰，如同幽灵般滑过小行星带的阴影。

　　它的外壳上覆盖着厚重的宇宙尘埃及难以辨认的撞击疤痕，所有的信号灯都已熄灭，引擎也早已停止工作，仿佛只是一具被引力捕获、漫无目的漂泊的棺材。

　　然而，在其最深处的核心舱室内，一层几乎无法探测的能量屏障隔绝了内外。

　　屏障内，一个巨大的、布满复杂接口的晶体柱体内，淡蓝色的营养液缓缓涌动。

　　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身影。

　　他/她（难以分辨性别）穿着古老的克罗诺斯高阶指挥官制服，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双眼紧闭，如同沉睡。

　　突然。

　　他/她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

　　面前一个早已黯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光点。

　　屏幕旁，一行古老的克罗诺斯文字艰难地浮现、闪烁：

　　【——检测到……‘时序之钥’……激活信号——】
　　【——信号源确认：低□□定区-第七扇区-第三行星——】
　　【——‘火种’序列……响应——】
　　【——唤醒程序……启动——】

　　晶体柱体内的营养液开始加速循环，发出细微的汩汩声。

　　那双紧闭了无数岁月的眼睛，猛地睁开。

　　露出一双……纯粹由流动的银色数据光点构成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眸。

　　眼眸深处，倒映着屏幕上那个遥远的光点。

　　一个冰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在死寂的核心舱室内响起，仿佛命运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指令确认。】
　　【——‘收割者’，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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