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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沟
“弱不禁风”四个字,我一直认为与喜欢在学校行侠仗义以女侠自居的我毫无关联,没想到,一阵有点邪性的春风后,我患上了重感冒。
嗓子痛得一说话如同针刺,清鼻涕没完没了地流,一堂课下来,桌上堆满了用过的纸巾,鼻尖通红,我努力憋住呼吸,以为这样可以减少清鼻涕,数秒后,一个大大的喷嚏冲出来,眼泪鼻涕一起糊脸上,狼狈极了。
向来与我作对的和佳佳破天荒的递给我一包纸巾,面带同情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想不到你这么——比我用情至深啊。”
我知道,这几天不少人投来同情的目光,她们以为我是因为宋宇而难过,我强忍着嗓子的疼痛,声音嘶哑着挽尊:“跟他们两个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就是感冒了。”
和佳佳:“这个借口想得好。”
我扯着嗓子说这是真的,不是借口。
穆然拍拍我的头以示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重新选校草。”
因为这几天我看起来实在凄凉,已经有八卦的同学谣传我多年暗恋被余朵捷足先登,现在如何如何伤心,同情我的一群女生提议将宋校草、余校草除名,重新选了几个校草候选人。
学习压力巨大的高中生,就是这么抓住一点我得重感冒的瓜描绘出整片瓜田以供娱乐解压的。
母亲带我看了西医,一周后症状逐渐减轻,就在我以为即将康复的时候,放学路上又一阵邪风吹来,加赠头痛乏力套餐。
月考时,我顶着头痛、咽痛,全身酸软地趴在桌面上写题,顶着监考老师诧异的目光收走满满一捧擦清鼻涕的纸巾。
月考成绩出来,我知道这次发挥不好,没想到居然跌成了七十几名。
班主任把我叫进办公室,拿一对差生做例子,暗示我早恋如何如何影响成绩,我哑着嗓子矢口否认,她说我向来是个乖孩子,相信我可以调整好状态。
庆幸的是班主任似乎没跟父母说关于我和宋宇的绯闻,不然两家门对门的,多尴尬啊。
人家压根对我没意思,我一厢情愿、一晃而过、迅速掐灭的单恋,多没面子啊。
父母看着成绩单面色阴沉,我感觉整个屋子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这次只是意外,你们知道的,考前两周我都在生病,顶着头痛全身疼考的,现在嗓子还哑着,全身没力气呢。”我举双手发誓:“等我病好了,下次会考好的。”
母亲语气急切:“你这辈子就没掉出过前三十,今天家长会我的脸都没地方搁。”她还想说什么,被父亲拦住。
父亲态度严肃:“既然是意外,我们等着看你下次月考的成绩。”
太好了,总算过关。我放松下来说:“听说高考体育又取消了。”自从重感冒到现在,这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
母亲语气缓和下来:“你啊,福气包,还真叫你躲过中考体育又躲过高考体育,练篮球和仰卧起坐的时间可以省下来好好抓学习。”
我笑嘻嘻:“那你们明天谁开车送我?”
父亲把成绩单拍桌子上:“咸鱼翻身了才有资格坐车。”
诶,我只好动用小金库打车。
——
学校成绩光荣榜上,我的名字被撤了下来,起初我以为不过一个榜单而已,没想到变化诸多。
友好一点的老师同学安慰我下次努力,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英语、数学老师很幸灾乐祸我原本擅长的科目考砸,某次路过办公室,偶然听到他们谈话,说按照过往经验,我这种看起来很乖的小女生突然成绩下跌,表面上看是“阴沟里翻船”,实际上再没有成绩反弹的例子,所以我将来大概率会一直待在阴沟里。
我更不喜欢这两个科目了,以前是单纯不喜欢知识,现在上升到不喜欢老师,我照老规矩想请假翘课,但是父亲不再允许了:“你现在这鬼成绩还敢翘课?再不舒服也给老子顶住。”
身体的疼痛症状消失了,但依旧乏力,我只得趴桌子上听课。
我这次生病的代价实在太大呀,看看某些老师是怎么变脸的,看看曾经追着我借“葵花宝典”的同学是怎么疏远我的。再看看家里,父亲不给我请假了,母亲让我继续跑步上学。
虽说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因为失恋导致成绩一落千丈,但归根究底是因为这件事难过才不小心吹了风生了病,而且宋宇没勾搭我,是我自己误会了。
可恶的“钟情妄想症”,我再也不自作多情了。
“阴沟——”某位我曾经很崇拜的老师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吃准了教学经验,认为我的成绩会越来越走下坡路,习惯性给差生取绰号的他现在跃跃欲试地叫我“阴沟”。
我抬起头直视他,母亲教过我,看到乱叫的狗,无需吵嚷,不喜不怒地地盯住他,狗就会顺从下来。
果然奏效,他咳嗽两声,继续讲课。
下课后,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过来安慰我。
“没事,等你成绩回到前三十就好了。”
“他这科的满分一直是你,等你重回巅峰,他肯定像以前一样对你鞠躬哈腰。”
——
回到家,我发现装汉服的衣柜大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妈,我的汉服去哪儿了?”
母亲打包着几个塑料袋,我才注意到袋子里的是我的汉服。
“看看你最近的表现,心思都不放在学习上了,老师提问都不起来回答问题。”
原来是被告状了,我平静地说:“他叫我‘阴沟’。”以我对母亲的了解,听到别人这样说我,她不拿菜刀冲学校都算是好的。
“你这次本来就是‘阴沟里翻船’啊,老师这么说是在提醒你。”
话是这么圆的吗?
母亲居然能忍?
“先没收,要是还不把心思放学习上,小心我把你这些宝贝扔了。”母亲做出扔垃圾的姿势。
“别别别,您定做它们花不少钱呢。”
——
一周后,我身体恢复健康,准备全身心投入学习,但意外的是有几个老师传开了外号,已经开始叫我“阴沟”,一些学生也在学着叫我,我想告诉父母,但想起母亲的话,算了,他们不会出面的,他们认为老师这么叫我可以激励我。
老师同学叫我“阴沟”,我就当没听见,原来从前他们对我笑脸相迎,只因为我在成绩光荣榜上。
倒是因为宋宇找我茬儿的和佳佳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要教我英语。
“我为什么要补英语?”父母花很多钱给我补英语,没有半点提分,他们已经放弃了英语补习班。
和佳佳说:“看看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虽然我是英语课代表,我也看不惯他,我帮你把成绩提上去,狠狠打他的脸。”
我以为她是喜欢英语老师的。
看我不说话,她继续说服我:“咱抢不到宋宇,就要在成绩上压倒余朵。”
莫非她此前月月喊口号要超越我的排名,就是这个意图啊。
我:“余朵可是理科第一,咱文科生比什么?”
和佳佳:“你去当文科第一。”
我:“那是J同学的宝座。”
和佳佳:“不试试怎么知道。”
从此和佳佳强迫我听英语课,看到我打瞌睡就打我胳膊,下课还要逼我背单词,作为交换,她让我教她地理,于是我把“地理葵花宝典”交给了她。”
——
不友好的老师联合起来叫我“阴沟”,让我起来回答问题。
“我有法定意义上的名字,你叫的不是我的名字,我有权利拒绝回答问题。”
回到家,我发现餐桌上放着酸汤鱼、麻辣肉丁、炒芹菜。
“怎么有酸的辣的?”
父亲说:“家里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我们有权利想吃什么吃什么?”
又被告状了啊。
我坐下,只得盛了几勺芹菜。
“你嘴巴不是挺厉害的吗?不许挑食。”母亲强行把酸汤倒入我碗里:“从前就是太惯着你,养出了挑食的毛病。”
“你们知道我吃酸的会吐的。”
父亲说:“多吃几次,身体适应了就好了。”
气氛太压抑,我只好硬着头皮喝了酸汤。
当晚吐了一夜,到学校里也一直吐,班主任不给假,穆然只得中午放学扶着我去学校一街之隔的一所三甲公立医院。
值班医生给我打了针,又打电话让父亲来接我,“这孩子天生脾胃虚弱,不能吃过酸过辣的食物,你们做家长的要约束好。”
父亲满口答应:“下次注意。”
我想澄清:不是我贪嘴,是父母认为我挑食,逼我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出现另一个声音:家丑不可外扬。被人当做馋猫没什么,总好过让人知道你是被父母逼着喝酸汤的。
他们只是误以为多喝几次让身体适应了我就不用忌口了。
他们顶多是好心办坏事。
父亲说遇到“好心办坏事”的人,我应当感恩,不应该抱怨,否则日后没人愿意帮我了。
——
英语课我听不进去,和佳佳就逼我背单词,放学再让我给她讲地理,我的“葵花宝典”是插用一些符号写下的,父亲说可以防坏学生偷笔记,事实证明他有先见之明,某些成绩好的同学背偷笔记偷课本,我的一直安然无恙。
穆然被我们的气氛感染,主要是被和佳佳感染,决定加入我们,她数学不错,政治是弱项,于是再次优劣互换。
穆然给我讲题,我一听就会,一做又错,把她气得直揪头发,她抓来发小做外援,理科班数学第一语文倒数第一的杨峰。
杨峰吐槽文科数学如此简单,我怎么脑子这么笨?他消失几天后,在我以为他已经放弃我的时候,拿着我过往的卷子找到我,说是归纳总结出了适合我的教学方案。
虽然他说话很毒蛇,但是教给我的解题方法却很让我受用,还特意编了一些口诀,让我记住什么题型用什么思路。
(十多年后我依旧感激他,他说现在做数学老师不被学生搞崩溃全靠当年教我时练就的耐心和毅力。)
待我教杨峰语文时,也差点被他逼疯,背诵题他懒得背,作文他懒得写,阅读理解他懒得读,可不语文倒数了,最后在穆然的威逼下,他才表示勉为其难看一看我的“语文葵花宝典”。
阴沟里的这段时间,倒数第一、倒数第二一直开解我,教我如何应付部分老师的不善,我想报答他们,让他们加入学习互助小组,他俩拒绝了。
“我们帮你不是想要‘葵花宝典’,是因为从前老师嘲讽我们的时候,你是第一个站出来替我们说话的。”
“我俩就不是读书的料,你不一样,不要理会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他们巴不得搞坏你的心态让你翻不了身,好好复习,从阴沟里爬出来,你就能恢复阳光普照的日子。”
——
一个月很快过去,再入考场,我的优势科目正常发挥,神奇的是数学套用杨峰教的思路,我找到了解题方法,现在居然能及格了,英语有赖于和佳佳逼着我背单词,更是突飞猛进。
英语老师在课堂上怀疑我作弊时,和佳佳颇有成就感地告诉大家:“她的英语我教的,不信你随便拿个卷子再让她做。”
总成绩出来,我进了前十。
学校里重新阳光普照,互助学习小组成员各有进步,我们默契地把这个模式延续到了高考前。
母亲看到成绩单,激动地把我搂进怀里:“真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战呀。”
车接车送的待遇回来了,随时翘课的待遇回来了,汉服回来了。全家人事事以我的意愿为先,同学们纷纷表示羡慕,笑称我不是家里的“小公主”,是掌握特权的“长公主”的程度。
充分验证了现在的家庭及学校风气:成绩为王。
既然都是我做主,自然不存在叛逆期。
家长会上总少不了父母之间交流子女青春期的叛逆行为,家长们则羡慕我的父母,因为我看起来总是乖巧的样子。
母亲自豪的说:“我家胜男从小就听话懂事,不会叛逆。”
有个家长打探:“那早恋怎么预防?”
我和几个同学站在走廊时偷听。
我听到母亲的声音:“我们家很开明的,她要是有喜欢的,只要不影响学习,我不会干预的。”
“哇,你妈好开明啊。”同学甲轻轻拍手。
——
十多年后听某位心理老师讲座才了然:叛逆期不是年龄的表现,而是秩序的表现,当子女与父母想法不一致、利益不一致时,才会发生秩序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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