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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尚未撕裂海平面上的厚重阴云,三辆经过重度改装、通体哑光黑的军用越野车已如同蛰伏的猎豹,冲出东海岸17号基地森严的合金闸门。
引擎的咆哮声被高效消音系统压抑成低沉的呜咽,撕破海风永恒的嘶鸣。车轮碾过潮湿冰冷的沿海公路,溅起浑浊的水花,将那座浸透了二月血汗与恐惧的钢铁孤岛迅速抛在身后。
天敬贞坐在头车的后座,深灰色的侦察纵队作战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紧束着手腕,露出骨节分明的手。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仿佛在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那道深刻的折痕,却泄露着无声的凝重。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铅灰色的天空下,是荒凉的海岸线、高耸的能量护盾塔、以及远处安全区冰冷单调的合金轮廓。几百公里的路程,是战鼓擂响前最后的、短暂的静默。
他并非独自前往。副驾驶上是沙锦,那头标志性的金发被随意束在脑后,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战术平板的边缘敲击着某种节奏。后座除了天敬贞,还有三位A区第一侦察纵队经验最丰富的分队长,以及…柳开江。
柳开江坐在天敬贞身侧,同样穿着作战服,身姿挺拔,只是比起几位分队长刀刻斧凿般的刚硬,他身上还多了一份属于年轻战士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的存在,在这个以队长和资深军官为主的团队中,显得有些突兀。但天敬贞带上了他,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人提出质疑。在无数次并肩穿越生死线后,柳开江早已用实力和意志赢得了这支铁血队伍核心圈的认可。沙锦偶尔透过后视镜瞥来的目光里,也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复杂。
车队如同黑色的利箭,在破晓前的晦暗天光下疾驰。沉默在车厢内蔓延,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单调声响。每个人都在调整呼吸,积蓄力量,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全球第一侦察纵队总会议中心。它并非坐落在任何安全区的核心,而是嵌在A区东部一段陡峭的临海悬崖内部。
从外部看,只有一道嵌入山体的、巨大得如同史前巨兽咽喉的合金闸门,以及闸门前延伸出的、可供大型飞行器起降的平台。冰冷、坚固、隐蔽,是它给人的第一印象。
当A区的车队通过层层严苛的身份核验和生物扫描,最终驶入那巨大闸门后灯火通明的内部通道时,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感扑面而来。
通道宽阔得足以容纳机甲并行,顶部是冷白色的高强度照明灯带,将光滑如镜的合金墙壁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高级润滑油和一种冰冷电子设备特有的气味。
通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名荷枪实弹、身着黑色重型作战外骨骼的守卫,如同钢铁雕塑,只有头盔护目镜下偶尔扫过的冰冷红光,证明他们是活物。
巨大的圆形主会议厅位于会议中心的核心。当闸门滑开,天敬贞一行人步入时,一股混合着汗味、皮革味、消毒水味和浓烈咖啡因气味的浑浊空气瞬间包裹上来。
巨大的环形阶梯式坐席几乎已经坐满,来自全球各大安全区第一侦察纵队的精英们汇聚于此。深灰、墨绿、藏蓝、纯黑…不同制式的作战服代表着不同的区域和力量,但每一张面孔上都刻着相似的痕迹——风霜、疲惫、以及被生死淬炼出的钢铁意志。低沉的交谈声如同蜂群嗡鸣,在穹顶下回荡。
天敬贞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全场。B区、C区、D区、E区、F区…各区的队长、副队长、核心分队长们几乎都已落座。那些或审视、或漠然、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或好奇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最后入场的A区一行人身上。
又是最后一个。与一年多前那场决定大联合清剿行动的战前会议,如出一辙。
“这边请,天队长。”一名穿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引导员迅速上前,声音平板无波,指向环形坐席最内圈、正对着主席台的第一排预留位置。
天敬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带着沙锦、柳开江和几位分队长,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穿过层层坐席,走向那象征着核心地位却也意味着最大责任的位置。脚步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柳开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重量,他微微挺直脊背,眼神沉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沙锦则落后天敬贞半步,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似乎永远没心没肺的笑容,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掠过在场每一张面孔,评估着气氛和潜在的对手。
第一排的位置宽大舒适,由深色皮革包裹。天敬贞在最中间的位置坐下,沙锦和柳开江分坐他左右,几位分队长依次排开。刚坐定,还没来得及感受座椅的舒适,整个会议大厅的光线骤然变暗,只有主席台区域被几束冷白色的聚光灯精准照亮。
一个身影,如同从光与暗的交界处凝聚而成,走上了主席台。
董其锋。
人类文明最高统帅部部长。他身上没有穿着繁复的礼服,只是一套剪裁极其合体的深黑色统帅部常服,没有任何多余的勋章绶带,只在肩章上镶嵌着象征最高军衔的、冰冷的一颗暗金色星辰。
他的身形十分魁梧,像一座历经亿万次锻打的精铁山峰,每一步踏出都带着千钧之力,仿佛整个会议大厅的合金地板都在随之共振。他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劈,线条冷硬得没有一丝柔和,肤色是久经风霜的古铜色,深刻的法令纹从鼻翼两侧延伸至紧抿的嘴角,如同两道刻进岩石的沟壑。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锐利、如同淬火的寒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穿透灵魂、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铁血威压便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全场。
所有的低语、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数百人压抑的呼吸声。
“都到了。”董其锋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滚雷碾过冰面,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清晰地穿透每一个角落,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没有问候,没有开场白,只有这三个字,宣告着会议的开始。时间,精准到秒。
他走到讲台后,双手撑在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聚光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巨大而沉重,笼罩着整个前排坐席。天敬贞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指关节上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皮肤。
“目标:净化海洋。代号:‘乘风破浪’。”董其锋的声音毫无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出枪膛,“最高联合委员会决议。战略意图:净化太平洋(X区)、大西洋(Y区)、印度洋(Z区)、北冰洋(W区)核心污染带,摧毁病毒在海洋环境中的繁衍根基,切断其向陆地安全区渗透的路径。最终目标:夺回海洋控制权,为人类文明光复奠定基础”。
他身后的巨大全息屏幕瞬间亮起,展示着覆盖全球四大洋的、被染成污秽暗红色的感染区域图谱,16525个太平洋X区感染区如同溃烂的伤口般刺眼。
“时间:”董其锋的声音陡然加重,如同重锤砸下,“3月1日零时,全球同步下潜。没有预备队,没有延期可能。要么赢,要么死。” 冰冷的“死”字在大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
“任务分配。”他没有任何停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主题,直接跳过了所有鼓舞士气的废话。巨大的全息屏幕随着他的话语瞬间切换,展示出清晰的全球海域划分和任务区块。
“A区第一侦察纵队!”董其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第一排正中的天敬贞。那目光沉重如山岳,带着审视,带着托付,更带着冰冷的、不容失败的压力,“分三组”。
“第一组:天敬贞、沙锦带队。目标:太平洋X区——西北象限核心污染带。任务:建立‘海眼一号’前哨,定位并摧毁W病毒与AC病毒耦合核心节点,采集所有高危病毒样本。”屏幕上的西北象限瞬间被高亮标记,那是一片被标注为“深渊回响”的、最深邃也最危险的区域。
“第二组:王振国分队长带队。目标:北冰洋W区——西部象限。任务:肃清冰层下污染,建立冰下监测网络”。
“第三组:李锐分队长带队。目标:印度洋Z区——北部象限。任务:清除航路威胁,保障后续净化平台通道安全”。
他的语速极快,指令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和修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绝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执行力。他念出每一个名字时,目光都会如同实质的烙印,精准地烙在对应的人身上,仿佛在无声地确认:你,就是执行者,责任已绑定。
“D区第一侦察纵队!分三组…”
“E区第一侦察纵队!分两组…”
“F区第一侦察纵队!分两组…”
董其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高效地切割着全球海洋这块巨大的蛋糕,将最致命的任务和最沉重的担子,精准地压到每一支人类文明最锋利尖刀的肩上。
他提到“太平洋X区核心污染带”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只是地图上一个普通的坐标点。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负责该区域其他象限的队伍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评估武器锋利度般的冷冽,却让被注视者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他详细阐述了各区域的威胁等级、净化平台投放节点、跨区域通讯中继频率、紧急撤离预案代号“断戟”…信息如同密集的冰雹砸下,冰冷、坚硬、不容消化。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赤裸裸的任务、风险、责任和冰冷的倒计时。他偶尔会停下来,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全场,确保每一个人都跟上了他的节奏,那沉默的几秒钟,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人窒息。
当所有任务分配完毕,巨大的全息屏幕定格在全球海洋作战态势图上,密密麻麻的箭头和标记如同死亡的网。董其锋站直身体,双手离开讲台,负于身后。
他环视着台下数百名人类最精锐的战士,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记住你们的任务。记住你们的坐标。记住你们的时间。”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灵魂上,“海洋,不是陆地。你们面对的不是树木藤蔓,是能扭曲天象、腐蚀钢铁、吞噬灵魂的MO病毒和UO病毒聚合体。你们没有退路,因为你们身后,就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壁垒”。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扫过第一排的天敬贞,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星空,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期许、警告、以及一丝深藏的铁血决绝。
“散会。”董其锋吐出最后两个字,干脆利落,如同斩断绳索的刀锋。他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身影迅速没入主席台后方的阴影之中,只留下那沉重的威压和冰冷的指令,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聚光灯熄灭,会议大厅的照明恢复。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铁血气息并未散去。短暂的死寂后,大厅内才爆发出压抑的议论声、整理文件的窸窣声和椅子挪动的声响。各区的队长们面色凝重,迅速起身,带着各自的团队离场,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和沉重的使命感。
天敬贞坐在原位,没有立刻起身。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摊开在膝盖上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董其锋目光烙下的沉重。
太平洋X区西北核心…“深渊回响”…比一年多前的大联合清剿行动,更加凶险,更加绝望。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更是高层的棋局中,悬在他们头顶的、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
“天哥?”沙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询问。
天敬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抬起头,眼神已恢复深海般的沉静与冰冷。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走。”
回程的高铁如同一条银色的游龙,在夜色笼罩下的沿海平原上无声地疾驰。车厢内是特制的包间,隔绝了外界的噪音和窥探。柔和的暖黄色灯光洒下,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天敬贞靠窗坐着,侧脸对着窗外飞速流动的夜景。远处安全区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人类文明在末世中挣扎求生的脆弱轮廓。更远处,是月光下泛着诡异幽暗光泽的、无边无际的海洋,那片即将吞噬他们的怒海。
他的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董其锋冰冷的话语、太平洋X区核心那令人窒息的威胁评估、以及隐藏在任务背后那冰冷彻骨的博弈杀机…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甚至能感觉到血管中血液奔流的速度在加快,那是面对极致危险时身体的本能反应,但理智的冰层死死压制着一切躁动。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紧握成拳、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天敬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转过头。柳开江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正安静地看着他。车厢柔和的灯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那双曾经盛满阴霾的眼睛,此刻如同沉静的湖泊,清晰地映出天敬贞紧绷的轮廓和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沉重。
“敬贞,”柳开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片海…很冷,很深,也很黑”。
天敬贞没有抽回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但再冷再黑的地方,”柳开江的指尖在他紧绷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来一丝细微的暖流和安抚的力量,“我们也都一起闯过了”。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仿佛有火焰在沉静的湖底燃烧,“而且这一次,我不是一年前的我了,你也不是。”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会一起,把那个该死的‘深渊回响’,捅个对穿”。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有最朴素的陈述,和最坚定的承诺。这承诺来自那个曾经一心求死、如今却将生命与他牢牢绑定的少年战士。
天敬贞深海般的眼眸中,那层坚硬的冰壳,在柳开江沉静而坚定的目光和指尖传递的温度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酸涩的慰藉和更加汹涌的守护欲,瞬间冲垮了理智筑起的堤坝。
压在心头的万钧重担,似乎被这简单的话语和触碰,神奇地撬动了一丝。
他反手,将柳开江那只微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指骨,仿佛要将这份支撑的力量融入自己的血肉。
柳开江没有喊痛,只是任由他握着,甚至微微回握,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下一秒,天敬贞做出了一个在公共场合近乎不可能的动作。他猛地侧过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柳开江笼罩在座位与车窗形成的狭小阴影里。在窗外流动的夜色和车厢内昏暗光线的掩护下,他低下头,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珍重和深情,吻上了柳开江的唇。
这个吻并不绵长,却如同深海火山爆发般炽烈而深沉。它短暂地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压力,只剩下唇齿间交换的灼热呼吸和彼此心跳的轰鸣。
天敬贞的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占有和汲取力量的渴望,而柳开江的回应则是全然的信任和奉献,如同将灵魂都交付出去。
当唇瓣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天敬贞的额头抵着柳开江的额头,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未退的激烈情绪,以及一种被安抚后的、更深沉的平静。柳开江的脸颊染着薄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羞涩,更多的是坚定。
“嗯。”天敬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应诺,一个音节,却重逾千斤,承载着所有的承诺、决心和无法言说的情感。
他松开手,重新坐直身体,紧锁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虽然脸色依旧冷峻,但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已消散无形。他再次望向窗外那片幽暗的海洋,眼神中的沉重已被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危险的锋芒所取代。
沙锦坐在斜对面的位置,手里把玩着一个能量棒的空包装纸,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看到了那片阴影,捕捉到了那瞬间的气息变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包装纸揉成一团,精准地弹进了角落的回收口,然后舒服地向后靠进座椅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于心的笑意。
高铁在夜色中继续飞驰,载着沉默的战士,奔向那片注定被血与火染红的怒海。
距离3月1日零时,只剩下最后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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