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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老宅的石榴树不知何时落了满地红叶,像铺了层碎金。虞自然蹲在树下捡叶子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像被冰锥扎了下。她抬头望了望天,秋阳明明暖得像块蜜糖,可那股冷意却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带着股潮湿的腐朽气。
“奇怪。”她把捡好的红叶塞进竹篮,打算回去夹在古籍里当书签。最近总这样,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气,却时不时会撞见团飘忽的白雾,雾里裹着若有若无的哭腔,街角卖糖画的老张说那是“秋老虎带的寒气”,可她总觉得那雾气里藏着双眼睛,黏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阁楼里的电话铃突然尖锐地响起,是古籍馆的王馆长,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小虞,你快来馆里一趟,老陈他……他出事了!”
虞自然赶到古籍馆时,救护车刚呼啸着离开。老陈是馆里负责拓片的师傅,今早来上班时还好好的,此刻却躺在担架上脸色青灰,嘴唇乌得像涂了墨,裸露的手腕上爬着蛛网似的黑纹,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昨晚闭馆前还好好的。”王馆长捂着心口,“他说要连夜拓那卷北魏的墓志铭,今早我们来就见他倒在拓片室,浑身冰得像块铁,嘴里还念叨着‘水……好多水……’”
虞自然走到拓片室门口,一股浓烈的阴气扑面而来,比老宅空调的16度冷风还要刺骨。墙角的铜盆里盛着拓片用的清水,此刻却泛着墨色的涟漪,水面上漂着层油膜似的东西,映出的人影扭曲得像团烂泥。
“这水……”她伸手要碰,却被身后的人攥住手腕。
阎罗修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玄色衣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指腹按在她腕间的脉搏上,脸色沉得像要下雨:“阴气入体,再碰就不是发寒那么简单了。”
他松开手,掌心残留着她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这几日城市里接连出现活人被阴气侵蚀的事,从最先的流浪汉到今早的老陈,受害者身上都带着相同的黑纹,显然是冥界的阴煞泄了出来。他本以为是滞留鬼魂作乱,此刻感受到拓片室的阴气浓度,才惊觉事情远比想象的严重。
“是冥界的脉络断了。”他盯着那盆黑水,墨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戾气,“有人挖断了阴阳两界的界碑。”
虞自然没听懂,只是看着铜盆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发呆:“老陈说他昨晚听到地下有流水声,像忘川河……”话没说完就被阎罗修拽着往外走,他的步伐又快又急,腰间的白玉锁碰撞着发出急促的脆响。
“凡人的直觉有时比冥界的罗盘还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躁,“带我去最近动工的工地。”
城市边缘的老城区正在拆迁,挖掘机的铁臂正把断墙捣成碎块。刚靠近工地,虞自然就觉得头晕目眩,心口像压着块冰,指引着她往西北角走。那里刚挖开个十几米深的大坑,坑底积着墨绿色的水,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就在下面。”她指着坑底,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那里有东西在哭。”
阎罗修的脸色彻底黑了。坑底的阴气浓得化不开,显然是施工队挖断了冥界的支脉,那墨绿色的积水根本不是雨水,而是渗上来的幽冥河支流,带着忘川的怨煞之气。他刚要祭出锁链加固封印,却见虞自然突然往坑边跑。
“别碰!”他伸手去拉,却慢了半拍。
虞自然蹲在坑边,从帆布包里掏出片桃木书签——那是祖父生前最宝贝的东西,说是从明代的桃木镇纸削下来的,边缘被摩挲得油光锃亮。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那坑底的怨气像群乱撞的蜂,而这片桃木书签能让它们安静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把书签扔进坑底,桃木接触到墨绿色水面的瞬间,突然腾起团白雾,伴随着刺耳的尖叫,那些阴煞之气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水里。坑底的积水渐渐变得清澈,腥气也淡了许多。
“好厉害。”虞自然拍着手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件足以让十殿阎罗震惊的事——凡间桃木虽能辟邪,却绝无可能镇压幽冥河水,这书签定是沾染了她的血脉气息,才生出如此奇效。
阎罗修盯着那片在水面漂浮的桃木书签,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女人总能做出些颠覆他认知的事,上次是修补往生簿,这次竟用片破木头暂时堵住了冥界裂隙。他趁着虞自然转身和工地监工说话的功夫,悄然捏了个法诀,指尖溢出的黑气像游蛇般钻进坑底,在桃木书签周围凝成层半透明的结界——这才是能真正镇住阴煞的封印,需以他的阴气为引,维持七日方能稳固。
施法时需凝聚心神,他下意识显露出部分本体特征来加持力量,一截玄黑色的尾巴从衣摆下探出来,毛茸茸的尾尖还沾着点幽冥河的水汽,在秋风里轻轻晃动。
“阎先生,你看这水真的变清了!”虞自然兴奋地转身,正好撞见那截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尾巴。她愣了愣,只当是哪个工人遗落的皮草围巾,又觉得这“围巾”的毛质好得不像话,柔软得像云朵。
她伸手就摸了一把。
阎罗修的法术猛地一滞,结界差点溃散。那触感从尾尖传来,带着她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像被雷劈了似的,浑身的鬃毛都要竖起来。他猛地转身,尾巴瞬间缩回衣摆,却因为动作太急,尾巴尖扫过坑边的碎石,蹭掉了几根黑毛。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像结了冰,耳尖却红得要滴血。活了万年,别说尾巴,就是衣角都没人敢碰,这女人竟把他的本体特征当成了围巾!
虞自然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指着地上的黑毛小声说:“你的围巾掉毛了……而且摸起来好暖和,是不是狐狸毛的?”她蹲下去捡那几根毛,指尖捏着柔软的绒毛,突然觉得和老宅樟木箱上沾着的毛一模一样。
阎罗修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刚要发作,却见虞自然又朝他走来,眼神亮晶晶的:“阎先生,你的围巾呢?刚才还在的。”她一边说一边往他身后探,“是不是掉坑里了?”
说话间,她的手又扫过他的后腰——那里还残留着尾巴的余温,毛茸茸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第二次了。”阎罗修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像烙铁似的烫在皮肤上,让他体内的阴气都开始紊乱。这女人是真傻还是装傻?没看见他周身都快凝成冰了吗?
“什么第二次?”虞自然一脸茫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玩火。她绕到他侧面,突然发现他后腰的衣摆有些鼓起,像塞了团棉花。“是不是藏起来了?”她伸手想去拨弄,想看看那“围巾”到底是什么毛色。
指尖即将碰到衣料的瞬间,阎罗修猛地侧身躲开,动作快得像道黑影。他看着她停在半空的手,墨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这是第三次!这凡人竟然敢三次触碰他的本体!
“放肆!”他低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戾气,腰间的白玉锁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差点捏碎手里的锁链。结界已经稳固,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控,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叼回冥界好好管教。
他转身就走,玄色的衣袍在秋风里划出凌厉的弧度,没走几步却又停住。虞自然还蹲在坑边,正把那几根黑毛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他突然想起今早老陈青灰的脸色,想起那些被阴气侵蚀的凡人,终究还是没忍住,从袖袋里掏出个小玉瓶扔过去。
“把这个涂在刚才碰过阴气的地方。”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别死了,还没人给我修补剩下的往生簿。”
虞自然接住小玉瓶,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挠了挠头。瓶里的液体泛着淡淡的金光,像融化的蜂蜜,沾在指尖暖融融的,刚才那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消散了。她低头看了看笔记本里的黑毛,又抬头望了望阎罗修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这位“阎先生”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脾气那么差,却总在不经意间递过来一颗糖。
夕阳西下时,虞自然背着工具箱往老宅走,路过街角的糖画摊,突然想起早上摸到的“围巾”。那触感柔软得不像话,比她见过的任何皮毛都要舒服,就是不知道那位阎先生到底把围巾藏到哪里去了。
而此刻的冥界,阎罗殿里的判官正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王爷。阎罗修正对着铜镜烦躁地拨弄着后腰的毛发,那里的毛被刚才那女人碰过三次,此刻竟有些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东西温养过似的。
“王、王爷,那三个滞留的鬼魂已经找到,正在忘川撑船呢。”判官小心翼翼地汇报,“只是……他们说想求虞姑娘给补补官服,说她的针线比冥界的织女还巧。”
阎罗修猛地合上铜镜,镜面被他捏出道裂痕。他想起虞自然低头缝补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指尖的阳气落在鬼魂身上时,那些怨煞之气消散的样子,耳尖又开始发烫。
“让他们滚。”他沉声说,心里却莫名期待着,下次去人间时,或许可以“不小心”再让那女人碰一次尾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了。他可是冥界的阎罗王,怎么能对一个凡人的触碰产生期待?定是那桃木书签的阳气扰乱了他的心神,等处理完这阴阳失衡的烂摊子,定要把那女人的本体好好研究一番——他这样告诉自己,绝不是因为想起她摸尾巴时,亮晶晶的眼神像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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