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途

　　周启悦收拾东西的时候，沈梦琪趴在她的格子间挡板上，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真要走啊？"她伸手戳了戳纸箱里的绿植，那是周启悦从家里带来的绿萝，叶子已经爬满了花盆边缘。

　　"只是调去项目组，又不是离职。"周启悦把最后一本笔记本放进去，指尖划过封面——那上面记着入职以来的所有委屈和小确幸，从孙逸凡第一次刁难她的日期，到林景逸给她写储能参数的便签内容，密密麻麻写满了大半本。

　　"可项目组在18楼，离我们12楼远着呢。"沈梦琪吸了吸鼻子，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孙逸凡昨天去找赵崇哭了，说你抢了本该属于她的机会。赵崇还拍着桌子说要给你'留点教训'，你可得当心。"

　　周启悦的手顿了顿。她早该想到的，孙逸凡这种人，怎么可能甘心看着她步步高升。"我知道了，会注意的。"她把绿萝抱在怀里，"这盆花先放你这儿养着，等我那边安顿好了再来拿。"

　　"放心吧，保证养得油光水滑！"沈梦琪拍着胸脯保证，又偷偷塞给她一小包东西，"这是我妈求的平安符，放包里能辟邪。"

　　周启悦捏了捏那小小的红布包，心里暖得发疼。她抱着纸箱走出行政部时，办公区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假装在忙工作，眼角却偷偷瞟着她。孙逸凡坐在座位上，背对着她，肩膀绷得紧紧的；吴雅琴低头整理文件，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赵崇的办公室门紧闭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骂声。

　　走到电梯口，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有些事，总该做个了断。

　　周启悦把纸箱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敲响了赵崇的办公室门。"请进"两个字从里面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赵崇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看见是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有事？"

　　"赵经理，我来跟您道别。"周启悦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段时间谢谢您的'照顾'，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我确实学到了很多。"

　　赵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讽刺，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周启悦，别以为调去项目组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寰宇国际水深着呢，不是你这种没背景的丫头能玩得转的。"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项目组里的人个个眼高于顶，方总更是说一不二，你要是搞砸了，看谁还能保你。"

　　"我不需要谁保。"周启悦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我只知道，把事情做好比什么都重要。就像当初整理那些合同，虽然您给的时间很紧张，但我还是做到了。"

　　赵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最恨别人提那些合同——那天他本想借着没完成任务的由头把周启悦开除，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熬了两个通宵，连十年前的采购记录都整理得清清楚楚，连财务总监都在例会上夸行政部"档案管理有进步"。

　　"你给我等着。"他指着门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迟早有你哭着回来求我的时候！"

　　周启悦没再说话，转身拿起纸箱走出办公室。经过孙逸凡座位时，对方突然"啪"地一声把文件摔在桌上，抬起头瞪着她，眼睛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别高兴得太早，项目组可不是行政部，不是靠装可怜就能混下去的。"

　　"我从没靠过装可怜。"周启悦淡淡回了一句，抱着纸箱走进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沈梦琪冲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孙逸凡和吴雅琴的脸在门缝里渐渐缩小，像两张被揉皱的废纸。

　　18楼的项目组办公区和12楼截然不同。没有格子间，而是开放式的工位围着几张圆桌，墙上贴满了项目进度表和设计图，每个人走路都带着风，说话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周启悦刚站定，就有人快步走过来，是个留着短发的女生，胸牌上写着"项目助理，陈曦"。

　　"你就是周启悦吧？我是陈曦，负责协助你处理日常事务。"女生笑得眼睛弯弯的，伸手接过她怀里的纸箱，"方总特意交代过，给你留了靠窗的位置。"

　　靠窗的工位确实不错，抬头就能看到总部大厦的东墙——正是她方案里规划安装光伏幕墙的地方。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面上，暖洋洋的，和行政部那间阴暗的格子间简直是两个世界。

　　"方总在会议室开会，让你安顿好就过去一趟。"陈曦帮她把绿萝摆在窗台上，"对了，林工也在，他是项目组的技术顾问。"

　　林景逸？周启悦心里微微一动，刚想说"知道了"，就看到会议室的门开了。一群人簇拥着方锐霆走出来，他穿着烟灰色西装，手里拿着文件夹，正低头听旁边的人汇报着什么。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鼻梁的阴影投在薄唇上，有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方总，周启悦来了。"陈曦适时开口。

　　方锐霆抬起头，目光落在周启悦身上时，原本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瞬。"过来。"他转身走进旁边的小会议室，"给你介绍下核心成员。"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林景逸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周启悦时，推了推眼镜，算是打了招呼。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另一个身材微胖，脸上带着精明的笑。

　　"这位是研发部的张总监，负责技术支持。"方锐霆指着儒雅的男人，又转向微胖的那位，"这位是市场部的刘经理，负责对接客户。"

　　周启悦连忙点头问好，心里暗暗记下——沈梦琪说过，张总监是技术出身，最讨厌不懂装懂的人；刘经理则八面玲珑，和客户打交道很有一套。

　　"光伏幕墙项目是公司今年的重点，由周启悦担任项目经理。"方锐霆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林工协助技术攻关，张总监协调研发资源，刘经理负责市场推广。三个月内，我要看到第一块光伏板安装到位。"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三个月？周启悦心里一惊——她原计划是六个月，三个月实在太紧张了。

　　"方总，时间是不是太赶了？"张总监推了推眼镜，"柔性光伏板的承重测试至少需要一个月，还要和建筑设计院反复沟通结构问题......"

　　"所以才需要你们几位强强联手。"方锐霆打断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下个月的行业峰会，寰宇要发布'绿色办公'战略，这块光伏幕墙就是最好的展品。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按时完成。"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启悦看着他深邃的眼睛，突然明白为什么赵崇那么怕他——这种人习惯了掌控一切，定下的目标就绝不会更改。

　　散会后，刘经理拍了拍周启悦的肩膀："周经理年轻有为啊，方总可是第一次让新人牵头做这么大的项目。"他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你放心，市场这块有我在，保证没问题。"

　　周启悦刚想道谢，就看到林景逸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过来一下，我把技术参数传给你。"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步伐轻快得不像平时那个冷冰冰的样子。

　　他的工位上堆满了图纸和模型，角落里放着个小小的太阳能板模型，阳光照在上面，连接的小灯泡正亮着。"这是我做的模拟模型，按1:100的比例还原了东墙结构。"林景逸把平板递给她，"昨晚加了个班，把安装节点优化了下，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平板上是三维立体图，每个光伏板的安装角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固定用的螺丝型号都写得明明白白。周启悦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参数，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知道，优化这些节点至少要熬一个通宵。

　　"谢谢你，林工。"

　　"叫我景逸吧，项目组不兴叫职称。"他推了推眼镜，耳根悄悄泛红，"你方案里提到的镀膜技术，我联系了三家供应商，样品明天就能到，到时候一起测试？"

　　"好啊。"周启悦笑着点头，突然发现这个看似冷漠的技术骨干，其实比谁都细心。

　　接下来的日子，周启悦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每天早上八点到岗，晚上十点才离开，周末也泡在公司里。她要和建筑设计院对接结构改造方案，要跟供应商砍价，要整理技术参数给张总监审核，还要应付刘经理甩过来的各种客户需求。

　　最棘手的是和供应商谈判。有次她带着陈曦去见一家光伏板厂商，对方的销售经理听说她是"行政部上来的新人"，态度傲慢得不得了，不仅不肯降价，还嘲讽道："周经理还是先回去学学技术再来谈吧，别耽误我们时间。"

　　周启悦没生气，只是拿出平板电脑，点开林景逸帮她做的数据分析图。"贵公司的产品转换效率确实不错，但抗老化性能比同行低12%，按我们的使用年限计算，总成本反而比报价高30%的那家还贵。"她指着图表上的曲线，"这里是我们实验室做的加速老化测试数据，您要不要看看？"

　　销售经理的脸色一点点变了，到最后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启悦合上平板，微笑着说："我们很看好贵公司的技术，但价格必须降到合理区间。如果今天能定下来，我们可以把订单量从500块增加到800块。"

　　那天最终签合同的时候，陈曦偷偷在她耳边说："周姐，你刚才那气场，跟方总一模一样！"

　　周启悦心里却没什么成就感。她知道，自己能镇住场子，全靠林景逸连夜做的测试数据，还有张总监帮她把关的技术参数。在这个高手云集的项目组，她就像一株刚移栽的幼苗，必须拼命吸收养分才能站稳脚跟。

　　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那天下午，周启悦正在和设计院视频会议，讨论光伏板的安装角度。陈曦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周姐，行政部送过来的，说我们申请的安装许可被驳回了。"

　　周启悦心里咯噔一下，接过文件一看，驳回理由写着"未通过安全评估，需补充消防通道影响分析"。签名处是赵崇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刻意的嚣张。

　　"怎么会？我们上周就把安全评估报告交上去了。"陈曦急得脸通红，"消防通道离安装区域还有三米远，根本不影响啊！"

　　周启悦捏着文件的手指泛白。她当然知道不影响，这分明是赵崇在故意刁难。项目进度表上，安装许可这一项已经标红，如果这周批不下来，后续的生产、运输都会受影响，三个月的期限就真的成了泡影。

　　"我去趟行政部。"她拿起文件起身就走。

　　陈曦想跟过来，被她按住了："会议还没结束，你跟设计院对接好，我很快回来。"

　　12楼的行政部还是老样子，只是气氛比她离开时压抑了不少。孙逸凡看到她，立刻停下手里的活，阴阳怪气地喊："哟，这不是周大经理吗？怎么有空回我们小地方了？"

　　周启悦没理她，径直走向赵崇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赵崇得意的笑声："......放心，有我在，她别想顺顺利利拿到许可......对，就拖着，看她能奈我何......"

　　周启悦推开门，赵崇吓得手里的电话都掉了。"你......你怎么进来了？"

　　"赵经理，我们的安装许可为什么被驳回？"她把文件放在桌上，"安全评估报告是符合规定的，消防部门都已经签字了。"

　　"我说不符合就不符合！"赵崇捡起电话，强装镇定，"行政部有行政部的流程，你们项目组不能搞特殊！想拿许可，就重新做评估，把每个安装点的受力分析都交上来，少一个都不行！"

　　周启悦看着他油腻的脸，突然明白了——他要的不是什么受力分析，而是想让她低头求饶。就像当初在行政部那样，看她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

　　"受力分析可以做。"她平静地说，"但重新评估需要至少一周时间，会影响项目进度。如果因为行政部审批延误导致项目无法按时完成，这个责任，您担得起吗？"

　　赵崇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方锐霆对这个项目有多重视，真要是耽误了工期，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他又拉不下脸，梗着脖子说："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怎么没关系？"

　　周启悦和赵崇同时回头，只见方锐霆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林景逸，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大概是刚从研发部过来。

　　"方......方总？"赵崇的腿一下子软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方锐霆没理他，径直走到周启悦身边，拿起桌上的文件扫了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安装许可的事，上周我就已经签字同意了，为什么还压在行政部？"

　　"我......我这不是还在审核嘛......"赵崇结结巴巴地说，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想再严格点，确保万无一失......"

　　"不必了。"方锐霆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从现在起，这个项目的所有审批流程，直接送到我办公室，不用经过行政部。"他把文件递给周启悦，语气缓和了些，"拿去办吧，别耽误时间。"

　　周启悦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页上还带着温度的签名，心里那块紧绷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谢谢方总。"

　　"不客气。"方锐霆看了赵崇一眼，眼神冷得像冰，"赵经理，看来你不太适合行政部的工作，明天去人事部报到吧，后勤仓库正好缺个管理员。"

　　赵崇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方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方锐霆没再看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周启悦跟在后面，经过孙逸凡身边时，对方吓得低下头，肩膀抖得像筛糠。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些曾经让她辗转难眠的刁难，在真正的实力和公正面前，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走到电梯口，方锐霆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周启悦："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来找我，不用跟他们浪费时间。"

　　"谢谢方总。"周启悦的心里暖暖的，像被阳光晒过。

　　"是我该谢谢你。"方锐霆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坚持做对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电梯门打开，林景逸先一步走进去，站在角落的位置。方锐霆跟着进去，周启悦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进去。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氛——是方锐霆身上的味道。

　　"技术那边有新进展。"林景逸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测试的新型光伏板，转换效率达到了23.1%，比预期的好。"

　　"真的？"周启悦眼睛一亮。

　　"嗯，样品在实验室，回头带你去看。"林景逸的嘴角微微上扬，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

　　方锐霆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电梯到18楼打开时，周启悦正要走出去，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已通知人事部，赵崇即日起调往仓库，行政部暂由副经理接管。——方锐霆"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方锐霆走进会议室的背影，挺拔得像棵松树。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和那天在总裁办公室看到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周启悦握紧手机，心里突然充满了力量。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赵崇和孙逸凡挡在前面。但只要她坚持做对的事，守住心里的那份光，就一定能像窗外的光伏板一样，在阳光下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回到工位时，陈曦兴奋地跑过来："周姐，行政部刚才打电话，说许可已经批下来了，马上送过来！"

　　周启悦笑着点头，看向窗台上的绿萝。经过这几天的阳光照射，它又抽出了新的嫩芽，嫩绿的叶片卷曲着，像个小小的拳头，充满了向上生长的力量。她知道，自己也像这株绿萝一样，正在这片曾经陌生的土壤里，扎下越来越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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