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后传

　　董妈妈白氏已经身体欠安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她也佩服李香君的见识。但是国家大事终是男人事，国将不国也好，江河遗恨也罢，从来都是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着。李香君为候公子的谋划是无用的。那派恋爱脑模样。一旦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董小苑如果跟着李香君有样学样，终身托付非人，那如何是好？

　　董家妈妈更不能迁居到旧院了，她越发要把差异化进行到底。

　　因此，她们继续住在苏州半塘。留在那“红尘之中最是一二等富贵人家”的坊巷里。

　　她要给小苑找个姐姐。头脑灵光的聪颖的大姐。那便是比小苑大六岁的柳如是。

　　这点不难，柳如是从小失孤，表面上天性乐观开朗，实际上非常希望有亲可依。董妈妈与旧院姐妹们的互动很多，关照不少。她心中早就对这位长辈有好感了。

　　秦淮河盈盈一里之后，过丁家水榭，就来到旧院。旧院的前门就是武定桥。在古长乐渡的中段，常年笙歌绕耳之繁华地。旧院一带便是秦淮八艳之地。，屋宇精洁，花木萧疏，妓家鳞处，比屋而居。卖身的妓女也好，卖艺不卖身的艺妓也好，她们之间的竞争是常态。因此，为了争取客人，妓院间一定要争艳献媚，斗胜夸奇。除了上天给的姿色之外，秦淮旧院的丽人们的脱颖而出自然也有特别的手段。

　　首先是着装淡雅质朴。其次，讲究居室与身体的芳香。晨起沐浴午后买花是名妓每天的必须。

　　当然，有名妓，就有普妓，自然，在红灯区，普妓多于名妓。比如，秦淮旧院最上层的是八艳，中层的不算，下面最低层次的就有五-六百人。她们没有那么多的雅致追求。她们要在长巷里站立到夜深。如果有客人选中，深巷里就会高声传唱：“XX姐姐…..”，立刻，有门开启，接了进去。余下的继续等候。后半夜，深坊长巷的黑暗中只剩余二三十个人形，影影绰绰的，像是无处可依的鬼魂。到灯烛灭尽，处处静静寂寂，茶馆悄无人声之时，茶博士也不忍清退她们，知道她们回去见老鸨，等着的或是受饿或受鞭。这时就有人给钱再续烛火，黑暗中有人发娇声，唱曲儿。在笑语哑声中，渐带凄凉。挨到日边显白。

　　早先，青楼并不指妓院。本意指用青漆装饰的楼房，类似于江南宅院，白墙黛瓦。优雅得很。“绣衣年少朝欲归，美人犹在青楼睡”。

　　后来，青楼演化为高等风月场所。但青楼也分三六九等，一等的叫“清吟小班”。卖艺不卖身。但是她们必须是学霸，琴棋书画精通，二等的叫“红倌人”。三，四等的就是“窑子”。二等以下的才叫妓女。

　　秦淮丽人们当然属于第一等。但下面的也就在坊巷笙歌背后，就在眼底下。从八艳的楼阁下望，天天都看得到；夜夜都听得到。所以，“从良”二字，是旧院女子最挂念的。

　　自从懂事起，董妈妈就带着小苑到秦淮河畔，旧院曲廊，指指点点，让她体会夜深茶楼与旧院午后的区别。

　　福建莆田籍的文学家余怀在77岁时，将旧院的亲历写成的“板桥杂记”记载说：这个地方，凌晨开始，沐浴的兰汤和博山炉的香料就陆续备齐，馥郁的香味从各家楼阁飘出。为了使香味更加浓郁，她们在博山香炉下放承水盘。深深的承水盘中注热水，让水蒸气快速释放出香味。水蒸气的多寡可用水温控制来实现，如此，丽人们居住的房间成了名副其实的仙山帝子阁。

　　袅袅香雾从楼阁上飘出，宛若神山之上终年缭绕着的云气。

　　每天午后买花是重大活动，商贩们提篮唱卖鲜草香花。彼时，家家楼上的珠帘卷起，娇声莺语此起彼伏，争买茉莉花，盗汗草，香囊等。它们分别摆放在枕边纱橱文阁，也是丽人头上胸前的挂件。

　　室内还应该有剑兰佛手木瓜等，各有寓意和用途。长巷里除了茶馆，也有很多礼品店，售卖名酒佳茶点心萧管琴瑟等等，供来客买做伴手礼。须知，即使有钱但上门没有伴手礼也是很失礼的。

　　歌姬的如此包装，自然成本很高，成功的老鸨才养的起最高端的名妓。才能吸引到金主和才子。他们两类人缺一不可

　　所以，名妓总是要有贴心的“妈妈“。

　　董妈妈正是能够给柳如是提供情绪价值的

　　那个“妈妈”。

　　香味，成了夫子余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为了传递这份记忆，他特别写了在旧院工作人员的杂事。比如，一个琴师张魁，年轻时长相也是”美姿首”----意思是“美男子”，因此很受欢迎。在旧院里不但教授吹箫度曲的琴艺，闲来，还插瓶花，洗茶，扫除尘灰。仆人们都对他心存感念，以至于妓院里的鹦鹉都会说“张魁官来了，阿弥陀佛” 。

　　当然，这些常在妓院走动的琴师们也很得才子名士的欢心。今天叫做“同性恋”的名词，那时叫“断袖之好”。但是，名妓们都很宽宏，可以容忍。绝不妒忌。这是否给了主流文化吹捧秦淮名妓的一个缘由？

　　深深坊巷里，还常有洄异的娱乐节目。比如大众过的元宵节，社会上几天，可是在旧院却是一个月。还有盒子会。20到30个的异性姐妹，凡色艺俱优者，均可结为手帕姐妹，手帕姐妹们不定期举办盒子会。是日，各携一副盒子，内放奇珍逸品，点心要特别，比如，董小苑家传的饴糖，海鲜要干贝。因为苏东坡写过“江瑶柱传”，奠定了干贝的珍品地位。

　　聚会期间，旧院里张灯结彩，姐妹们吹拉弹唱，箫笛嘹亮，说是切磋才艺，又何尝不是营销推广？在这些活动里，董妈妈快乐地扮演着义工的角色。她向琴师们学习，手脚勤快。尤其在柳如是做东时，她总是提前两天从苏州过来。她做的事，不是拂琴点香摆花之类，而是调筝试弦配服色挑妆红尝糕点等。这些雅事由董妈妈操持，柳如是再放心不过了。整个过程，董妈妈都带着董小苑，说是打下手。其实就是培训。

　　这事，机敏的柳如是哪能看不出来？

　　在旧院风雅里，色艺俱佳是基础分，可在这一行里讨一碗饭吃。政界权贵和商贾巨流便是赏饭的金主，任何时候，生存都是第一位的。要活着，体面地活着。第二步才能去结识才子，才有机会与他们吟诗作画，进而使自己成为传说。

　　董妈妈用这样的课程，言传身教，让小苑明白这个系统工程，而且步骤不能颠倒。

　　至于，吟诗作对嘛？董妈妈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男人来青楼是找乐子的。他们就是读书读烦了，才来放松的。其实，心底最看不起的就是穿裙子的“老师”。对于男人来说，自古以来那句话是真的：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

　　而且，诗酒酬唱是“生逢太平安乐无事者之所为也”。哪能当真？

　　所以，那次，柳如是重返青楼世界时，她介绍自己“故相下堂妾”。董妈妈忍不住要击节大声喝彩。

　　这指的是12岁的柳如是卖入崇祯故相周道登家，嫁与年逾花甲的周道登为侍妾。周道登死后，十四岁的柳如是被赶出周家，回到青楼重做歌妓。

　　“故相下堂妾”几个字，乍看字面，平淡无奇。其实，惊天动地。它用白话文翻译出来是：本人正是前宰相的前妻！那么理直气壮，没有嬉笑怒骂，却是酣畅淋漓，后面有无限的潜台词----一涉官威二涉风化。听者能不瞠目结舌？

　　如果再无法理解，那么可以想象，千年后，公安扫黄时，一个妓女突然自报家门说，我是XX总理的前妻，现在不得不下海了，你看着办吧。

　　因此，柳姑娘是等闲之辈吗？

　　如果把小苑托付给她，董妈妈便能心安了。

　　因为有才华横溢，柳姑娘思想自由，行动风流蕴藉。座上多才子墨客，而且只交一流人物。但自己的信笺落款都以“弟”自称。

　　她越是以“弟”自称。文人墨客越要仰面看她，以后的事实证明了董妈妈的先见之明。

　　亡国之前短暂时光，秦淮河畔越发斑斓耀眼；柳姑娘是那黄昏天边明亮的星星。在一片乱鸦投林的匆忙中，她始终是主动的，她有择枝而栖的能力，节奏感把握的极好。

　　因此，她要促进小苑与柳姑娘的交好。

　　经过无数次团建的操练。董妈妈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在苏州组织鲜花节祈福，让董小苑主持。联络秦淮姐妹们。

　　首先是祭神。祭青楼世界的保护神。首位是白眉神，他长髯貌美，英明神武，酷似关公，却跟关公毫无关系。白眉神因眉白眼赤而得名。他并非持刀骑马，而是手捧春秋，在读书。

　　青楼旧例：如有妓女首次接客，就要拉着嫖客共拜白眉神，拜完以后才能同床共枕。

　　每逢初一、十五，青楼女子用自己的手帕或者汗巾盖在白眉神的脸上，然后用针刺，边刺还要边祷告，希望白眉神保佑自己。之后，为使恩客回头，她们便会将祷告时盖在神像脸上的手帕在嫖客面前那么一拂，就足以让嫖客迷恋上，久久不离。

　　所以，当时在京城争吵，最狠毒的咒骂是“白眉赤眼”，比直接招呼十八代祖宗还要过分。

　　第二个保护神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但他的工具不是“春秋”，而是鲜花。因此，每年农历四月十四吕纯阳生日，叫仙诞日，这天就有鲜花节。鲜花节也叫神仙节，而苏州的鲜花节名闻遐迩。

　　董妈妈就是利用这缘由，大张旗鼓组秦淮姐妹团。到苏州下塘的福济观去祈福，买鲜花。

　　阊门下塘街窄小拥挤，福济观又香火鼎盛。相传，吕仙在这天，会化身乞丐、小贩混迹观中“济世度人”，百姓聚集于福济观祈福，人潮如织，挤来挤去，就有机会沾染仙气，祛病消灾、延年益寿，而在苏州土话里，挤与轧，两音相似。故演变成“轧神仙”。

　　鲜花节这天，下塘街花团锦簇，花香四溢。沿街廊店售卖，盆盆都是神仙花。这天，买回去的神仙当然是最有仙气的。

　　当董小苑与母亲带领秦淮姐妹团中游阊门下塘街时，正过皋桥东堍的花圃时，一丛葱绿的菖蒲吸引了她的眼光。那菖蒲如剑叶片修长婀娜，小苑不由弯腰凑前，组细细嗅它的香味，突然有人在耳边说“故人别来无吖？”董小苑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没有人对她说话啊。再一定神，原来是菖蒲在说话。“今天也是菖蒲的生日呢，你不祝我生日快乐？”她在风中扭动腰肢，笑眯眯看着她。一幅遥远的图画从模糊到清晰：温暖而湿润的仲夏，山谷里的薄雾弥漫着田野的清香。

　　“小楚儿”董小苑失声欢叫出来。

　　“嘘嘘，”楚儿说“买我吧，带我去你那里”

　　董小苑有些恍惚，有些心虚，回头望，只见一个邋遢乞丐，手托紫砂茶壶，壶口对准嘴边，旁若无人喝茶；不远处站着柳如是，她嘴角带笑，看着这边，微微点头。

　　路过那个乞丐时，董小苑听到他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像是“左右是左右”之类。

　　一路上，小楚儿在董小苑的蓝色包袱袋里，也不安生。她轻盈软美扭动着，用细小声音嘟囔着，一会儿是“苕之华，芸其黄矣”一会儿又是“别后相思隔烟云菖蒲花发五云高”。反正声音小，别人也听不到。

　　董小苑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想起了前世。

　　秦淮姐妹们崇香，她们有时去苏州赶鲜花节，有时也去杭州，而杭州一带的鲜花节就叫“香市”。香市时间很长，从农历二月初二或十五的花朝日开始。

　　这一段时日的西湖，最是好光景。桃柳明媚，鼓吹清和，岸无留船，寓无留客，肆无留酿。既是：所有的游船都被租光了，所有的旅店都是客满。所有的食馆的酒都卖空了。

　　这时，就显出小苑的卓越之处了。她把这生意介绍给山塘河画舫的老板娘做。

　　不过，今天我们分析起来，这一定是董妈的主意。

　　董妈觉得自己身体日渐虚弱，因此要为女儿铺后路。其实，她要做一件更大的，影响更加深远的事。近年来，她越来越经常回顾当年老尼给小苑算的命。

　　那时的大环境也有利。1568年的明穆宗时期进士李乐的一首五言诗记录事：

　　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

　　遍身女衣者，仅是读书人。

　　诗句有趣，也好理解：事儿却不好明白，年轻的读书男人为啥都穿着女人的衣服？

　　显然，这是一个颠三倒四的世界。读书的男人背离了道学家的规矩，这就给了秦淮美人们机会，正是机遇来自危机。

　　当天，应董妈妈热情邀请，柳如是留宿在小苑家。

　　山塘河上有很多石头桥，它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石头。仅守着“石不能言最可人”的古训。轻易不会开口说话的。作为山塘河最忠实的伴侣，千年恩爱千年沉默。

　　但是，在河上浓密的柳荫里有烛光亮到天明，有一些话语还是掉落到粼粼浪花里。当摇橹船咿咿呀呀路过，这些话就被带到远方，那是时空的远方。留在那里，当然，也留在老石头的心里。

　　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石头的心在哪里呢？但是，祝英台知道的，小楚儿知道的。那天夜里，当柳姑娘与董姑娘说悄悄话时，那枝碧翠的菖蒲就在她们身边。一直扭动着妩媚的纤腰。

　　董妈妈给两姐妹备好夜宵，就自顾自上床睡了。很久以来，她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

　　那时的男人有一样特别的好处，就是心胸豁达。所以接下来的故事，让我们这些后人看得很是开心，不抑郁。可谓，大时代里自然有大胸怀。这大概也类似于“天生一世之才，必够一世之用”。张居正不愧是名相。能说出这样气势蓬勃的话来。真是透彻理解了本朝的才子了。

　　那时，在柳如是身边转的都是不可一世的名人。

　　她第一中意的是，陈子龙，“云间词派”领军人物，公认的明末重要作家，其诗沉雄瑰丽，被誉为“明诗殿军”。亦工词，为婉约词名家，被誉为“明代第一词人”、清词中兴的开创者。骈文精妙，奏疏与策论功底深厚，小品文自成一格。文采风流非同凡响。

　　在松江南楼，陈子龙与柳如是双飞双宿，又有复社、几社、东林党人密友交往。柳姑娘常着男装与众文人雅集，纵谈天下大势，并多有诗歌唱和。

　　但陈子龙的妻子骄妒不容，陈家通知官府驱逐柳姑娘，柳如是因此心灰意冷，与陈子龙分手。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陈子龙牵线，介绍文人领袖钱谦益给柳如是。而陈子龙与钱谦益之间交往普通，只是诗文感情，

　　可见柳如是相人眼光独到。能够在仆仆风尘中，遇到陈子龙的惺惺相惜。所以，要获得男人的真真爱惜，女人她首先必须是“知己”，其次才是“红颜”。由此可以得出结论： “红颜知己”四个字的排列错误，误导了多少代的女人？

　　这是董妈妈对柳如是的认知，她高度赞美。回头看自己女儿，真有点“恨铁不成钢”之感。

　　半堂一夜后，柳如是加大了对钱谦益的攻势。董小苑放手了。以后的事实证明，这是绝对正确的决策。

　　钱谦益比陈子龙大26岁。算是父亲辈的。他才华横溢，是万历年的探花。那时才28岁时。早已经是高官金爵。崇祯初为礼部侍郎。何止是才子？算是一代文宗。名望极高。，

　　他的步韵杜甫秋兴八首，凡十三叠一百零四首。另加四首自题共一百零八首，合成《投笔集》。被誉为“明清之际的诗史，较杜陵犹胜一筹，乃五百年来之绝大著作也”。正好，柳如是姑娘对择婿的要求非常之苛刻，要“博学好古，旷代逸才”。因此，钱谦益是唯一人选。遗憾的是年龄大了些。但是，柳如是拎得清的人，主要条件满足了，年龄便是次要。

　　而她本人在士子中的威望早已高不可及了。她的博学多闻，敏捷善诗律，分题步韵，倾刻立就；事事谐对，总是超常。在文人圈里少有才子敢正面交锋。她早已经领略了，因此也期待与钱谦益小试牛刀一下。

　　她要亲自证明钱谦益是否真名士，免得自己的敬慕所托非人。于是她女扮男装，假“柳氏”之名投帖拜访钱谦益，但钱谦益对陌生名字毫无兴趣-----既然自己那么有名了，还有什么名人是我不知道的？或许，他想，既然我不认识，此人一定不够有名，不然，他为何落款“弟”？何必浪费我时间呢？

　　出乎意料之外，他的态度让柳如是更有好感了。于是，次日。柳如是照常身着男装出门，只是，她今天打扮得更加俏皮。青巾束发，兰缎儒衫，双瞳剪水，端丽冠绝。

　　这不，她亲自送诗笺到钱宅。门房一眼惊艳，不敢怠慢，迅疾送诗进内。钱谦益再读手中信笺，那是一首绝句：

　　垂杨小苑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篇末署名：弟柳是。

　　一代文宗读罢，觉得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流畅而清丽的诗，尤其是最后一句，措辞巧妙，想象新奇，不写美人“得气” 于桃花，而说桃花“得气”于美人，何等新巧！可谓奇思妙句也。如此清雅，如此锦心绣口，深得诗中三味。但又像是出自女性之手。怎么可能？

　　他便再三盘问门房，问来者何人？已经印象深刻的门房答：一个翩翩少年；不过，他另加了“美貌”二字。钱谦益顿起疑云：诗不像啊，即刻打轿前往回访。

　　等见到柳如是恢复了女孩妆扮，粉白黛黑，朗目疏眉，清眸流盼，含情凝睇。一颦一笑之间，智慧和聪颖难掩。真是人如诗，诗如人啊。东林文学巨子，钱谦益人都傻了。早已把交往了七年的董小苑抛到爪洼国去了。

　　这首诗，是董妈妈去世前给小苑点评的最后一首诗。

　　这就是，“功夫在诗外”的道理。

　　知女莫若母，悟性与天资比技巧更加重要。后来，董妈妈也只能在天上暗暗叹气一番。

　　一代文宗，文学大家就这样拜倒在柳如是的石榴裙下了。为了满足柳如是的愿望，他甚至休了原配夫人，按照正妻礼仪迎娶柳如是过门。

　　古代老百姓之所以淳朴，在于创造了有趣风俗：见到喜欢的人和事，就抛掷水果。所以，古代的美男子如潘安，外出乘坐的车子，经常满载水果而归。

　　但那天，钱谦益迎娶新娘的喜船却被人投掷了很多大石头，甚至把船篷都砸坏了。因为人们认为60岁的高官大学问家不应该娶24岁的女子，即使娶吧，也不该娶青楼女子做正妻。钱谦益此举是“亵朝廷之名器，伤士人大夫之体统”。已经人神共愤了。

　　但是，六十岁的新郎不在乎，他不止以文字立身，他是士林领袖，自己是良金美玉德厚流光，磬香远播。堂堂正正。没有坐明堂流口水说道德，而在帷帘里偷鸡摸狗，既然不是伪君子，何惧之有？

　　所以，钱夫子无需正作风强形象，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兴土木，为如意夫人建筑豪华藏书楼，金屋藏娇。他用的是私家钞票，不是纳税人的公款，因此那些钞票不是贴在墙上，铺在床底下，或用假名存到某个岛国去的。让那些嫉妒仇恨的御史之流干瞪眼。

　　柳如是更不在乎呢。她已经华丽转身成为了“钱夫人”。住进虞山的“绛云楼”和“红豆馆”，里面陈列的书籍、古玩，包括金石文字、宋刻书数万卷，以及秦汉的鼎彝、晋唐宋元以来的书画作品，各种名贵的瓷器、砚台等等，足够消磨幸福时光了。

　　与夫君读书论诗相谈甚欢。钱谦益戏称柳如是"柳儒士"。钱谦益为柳如是的桃花和诗曰：“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钱谦益还为柳如是在楼内留一间”我闻室”，取自《金刚经》：我闻如是一言。

　　而公众从来都是墙头草。石头扔过不久。站队又混乱了。

　　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新婚蜜月诗歌，很快就被刻印成书籍，进入公共的流通领域。他们夫妻两人的情话情诗充满情爱色欲，居然演变成为盛大的公共娱乐。甚至还得到朋友圈的唱和。

　　证明了人类对于情爱，都是喜欢的。因为那可以促进血脉流畅，唤醒久违的青春。

　　这些大胆的欢情诗歌甚至传到新朝廷，百年之后，甚至引起乾隆关注。在1776年，也就是乾隆四十一年，皇帝弘历命令国史馆开始编纂《贰臣传》。

　　《贰臣传》书分成甲乙两个部分，总共记录了120多个在明末清初时期，既在明朝又在清朝做过官的人。

　　在《贰臣传》刚编成的时候，里面的人都被统一叫做“贰臣”，没有分成甲乙两编，大家都是一样的待遇。不过，两年后乾隆帝突然下了新的命令。特别把钱老夫子拎出来，放进乙篇。痛斥他“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他对已经化成烟灰的老钱痛恨至此，表面上看似乎是颂扬气节，但何尝没有嫉妒？虽然，庙堂高，但也是男人嘛。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钱谦益对柳如是“从一而终”。

　　给钱谦益立一块贞洁牌坊，又何尝不可？

　　相比之下，董小苑确实所托非人。她死后甚至要别地而葬。这倒是成全了冒辟疆洋洋洒洒4000 字的“影梅庵忆语”。

　　但是，冒辟疆到了六十八岁的老人，说起他跟陈圆圆的一段情，仍然遗恨不已。特地在忆董小苑文字中加上陈圆圆：“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

　　他怀念的是陈圆圆如何“咿呀咿呀”地唱，令人欲死欲仙。

　　在悼亡文字中，突兀加上这么一段，也只有渣男才写得出。

　　他再有才华，也不知道董小苑看得到这一段，并且为之伤心不已。小楚儿则直接骂了：什么狗屁“清丽”。无耻至极。

　　每冥痛沉思姬之一生，与偕姬九年光景，一齐涌心塞眼。虽有吞鸟梦花之心手，莫能追述。区区泪笔，枯涩黯削，不能自传其爱，何有于饰。矧姬之事，余始终本末，不缘狎昵。”

　　也许，冒辟疆要吹嘘的自己，陈圆圆已成传奇，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是爱过我冒辟疆的哦。

　　冒辟疆一生有名份的妻妾就有7人。董小苑去世后一直到八十岁，他不断纳妾。冒辟疆分别在55和57岁时纳了蔡夫人与金夫人为妾，她们后来都葬入了冒家祖坟。

　　只有董小苑易地而葬，死后都没有进入冒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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