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复

　　由于过于挑食，燕来稀平时在外面吃饭，基本都是固定的那么三四家，其中并不包含火锅这一种类，想吃火锅的话他更喜欢自己在家煮。
　　也就是说，他和池复去的是一家他第一次去的店。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家店竟然没有鸳鸯锅。
　　幸好，他的同行人很贴心。池复把点单用的平板横过来放在两人中间，半趴在桌子上，看到锅底只能选一种，池复先问他：“你能吃辣吗？”
　　燕来稀摇头。好，这下最大的危机解除了。
　　不吃辣的话，池复扫了一眼不辣的几种，问：“番茄、菌菇、骨汤，要哪种？”
　　“都可以。”燕来稀说。其实番茄锅他也不吃，但毕竟是请人家吃饭，什么都让人家迁就自己不太好。
　　三分之一的概率不想要的结果会被选中，在这种选中了很不痛快但是倒也不会死关键时刻，三分之一的三时常会变成一。
　　“那番茄的？”
　　“嗯。”燕来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下意识抿了抿唇。
　　没关系，番茄锅倒不至于像熟番茄那样一口都吃不下去，只不过是难吃点而已。
　　池复这个没有忌口，是真的一点都不挑食，燕来稀看着他点的东西越来越奇怪，在那份猪脑花被加进来时没忍住，眼角抽了一下。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别人爱吃什么他管不着，这样不太礼貌。但看到池复又点了份香菜时，不礼貌也没办法了，毕竟第一次跟人家一起吃饭，甚至是今天才刚刚互相知道姓名的人，他一会儿要是刚吃两口就撂筷子，甚至一口不吃，那更没礼貌。
　　“你要……煮着吃吗？”燕来稀问，他手腕搭在桌上，抬起手指指了指屏幕角落里那个香菜的图标。
　　“嗯。”池复点头，问，“你不吃香菜吗？”
　　“没关系。”燕来稀说，“不是切碎的不难挑。”
　　纠结了两句话的功夫，燕来稀还是觉得可以勉强自己一下试试。
　　“但是放进去煮会串味啊。”池复说，“而且我想把叶子扯下来扔进去诶。”
　　“也……可以。”燕来稀说，“倒也不是一点都不能接受。”
　　不可以，完全不可以，香菜这种东西放在吃饭的桌子上都能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炒菜放一根一锅都没法吃，一起煮还会吸附在各种东西上，跟人家一起吃又不能涮掉了再夹起来，硬往下吞吗？会吐的吧。多点两瓶饮料往下送吧。
　　“噗。”池复笑出了声，翻回去把包含香菜在内的一些许多人不能接受的食物都删掉，“你是有多不会拒绝别人啊，你请客又不是我请客，这么紧张干嘛。”
　　燕来稀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的馅，让池复把上面那一串也都删掉了，甚至把锅底也换成了骨汤。请人家吃个饭还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感觉会让对方不舒服。
　　“真的没关系的，你想吃的话就点，不用管我。”
　　“我不想吃啊。”池复说，“我就是想试试，我点什么你才会拒绝我。”

　　看到只能选一种锅底，又得知燕来稀不吃辣时，池复其实是想让燕来稀选锅底的。那三种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大区别，但燕来稀说都行，所以他就选了第一个。
　　对方答应得很干脆，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但他看见燕来稀抿了下嘴，当时没多想，后面越点越觉得不对劲。
　　他们选的这家店为了能让独自来吃的客人也享用到多种不同的食材，绝大多数品类的分量都很小，可以多点几种。池复发现燕来稀除了最通常的肉卷肉片，就只点了鱼豆腐和毛肚，翻到蔬菜和豆制品的时候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吃什么是燕来稀提议的，一般情况提议的人选的地方至少不会是自己不爱吃的东西，也就是说他选了一个他觉得两个人都能吃得开心的选项，但是里面还是有很多东西他完全不想吃。
　　不会是挑食吧？挑到这种程度的话，和刚认识的人吃饭，火锅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项。为什么燕来稀明明表现得不像一个愿意做决定的人，邀请他吃饭却在问了没有忌口之后直接说要吃火锅也解释得通了。番茄锅底会不会实际也不喜欢呢。
　　池复问了燕来稀有没有什么不吃或者不能接受的东西，燕来稀说不用管他。这个回答方式，果然是挑食吧。
　　如果说签售的时候对方的行为让他觉得不舒服他也不阻止是为了形象，现在只是私下吃个饭，还是他请客，如果真的是不喜欢也不好意思说的话这人性子也太软了吧？
　　池复决定试一试，看到什么程度燕来稀才会阻止他。反正没猜错的话直接问燕来稀对方也只会说没关系，猜错了的话就当是自己抽风想吃点新奇玩意了。
　　他特意挑着印象里有很多人不能接受的东西点，尤其是像牛蛙啊猪脑啊这种直接通过视觉攻击心理的，点猪脑的时候他看到燕来稀眼角抽了一下，但也只是抽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的表情，什么都没说。
　　计划一行不通，于是池复改变策略，开始专挑容易串味儿的点，首当其冲的绝对是香菜。
　　这个行得通。
　　“你要……煮着吃吗？”燕来稀问他，语气纠结，一看就知道是完全接受不了香菜的那类人。
　　“嗯。”池复点头，明知故问，“你不吃香菜吗？”
　　“没关系，不是切碎的不难挑。”燕来稀说。
　　他说得轻松，池复身边也不是没有其他不吃香菜的人，有的那估计一大锅菜就放了半根香菜，分盛出来盘子里一片香菜叶都没有，也嫌有味儿不吃，这东西不是挑走就行的。
　　“但是放进去煮会串味啊。”池复故意找茬似的说，“而且我想把叶子扯下来扔进去诶。”
　　“也……可以。倒也不是一点都不能接受。”
　　“噗。”
　　明明脸上写得就是一点都不可以。
　　池复不逗他了，就燕来稀这性子怕不是给他扔锅里煮都得疼得受不了了才挣扎。他把刚才乱点的东西都去掉，顺便把锅底也换了：“你是有多不会拒绝别人啊，你请客又不是我请客，这么紧张干嘛。”
　　这都明显是露馅了，燕来稀还是坚持：“真的没关系的，你想吃的话就点，不用管我。”
　　“我不想吃啊。我就是想试试，我点什么你才会拒绝我。”池复说完，问燕来稀，“我这样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问是这么问，但是他完全不担心燕来稀会生气。燕来稀这样的性格，不担心池复是为了让他接受得心安理得一点而找借口酒不错。池复删完把平板放回去重新点：“挑食又不丢人，而且我也不挑食，又不是说你喜欢的我不吃，不喜欢就直说嘛。”
　　“不会。”燕来稀先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说，“我挑食挑得太厉害，按我吃的东西来那你就没什么可选的了。”
　　“看出来了。”池复说，但凡挑得不那么厉害，他也猜不到燕来稀不喜欢番茄锅，“所以你就完全不管自己这顿饭能不能吃下去了？别的倒是没什么，锅底和香菜这种也都不拦我一下的吗？”
　　“我拦了。”燕来稀小声嘀咕。
　　“你那也叫拦啊？”
　　虽说比不上燕来稀那么惊艳吧，但池复自认长得也算好看，最起码绝对不凶不难看也不吓人。而且他还年轻，也不是什么一本正经的人，应该不会让燕来稀想起某个让他怵头的长辈或老师。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燕来稀跟他吃个饭这么紧绷？
　　“哥哥，你多大了？”池复开着玩笑问他，“三岁小孩都能分清楚‘你别放’和‘我可以自己挑’的区别吧？”
　　燕来稀没有纠正他擅自拉近关系的称呼，也没再辩解，而是说：“你果然比我小啊。”

　　听池复说只是想试一试，燕来稀不仅不会不高兴，还松了一口气，毕竟他是真的不喜欢番茄锅，也是真的接受不了香菜。
　　他不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挑食，如果他是和其他人一样只挑两三种，或者只挑某一两类的话，燕来稀一定会在刚开始点单的时候就告诉池复的。
　　燕来稀不吃的东西硬要分的话也是两类，这也不吃和那也不吃，问题就在于这。虽然火锅这种东西除了锅底和香菜其他基本都没什么关系吧，但锅底他已经拒绝了一个辣锅的选项，不好意思再挑，况且都说了都行，又拒绝番茄锅好像在耍人家玩似的。至于香菜，反正都番茄锅了，那也不差再难吃这一点。
　　池复开玩笑管他喊哥哥时，燕来稀其实觉得被这么喊有点变扭，但关注力更先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怎么跑偏到这来了？”池复说，“肯定比你小，按生日算我还不到二十呢，所以喊你哥哥也没什么问题？”
　　“……别了吧。”燕来稀说，没过两秒又改口，“想喊也不是不行。”
　　一个称呼而已，又不是什么侮辱性的词，他想喊就喊了，听两声也就习惯了。
　　“我长得很吓人吗？”池复突然问他。
　　“啊？”燕来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前后句有什么联系吗？
　　“我。”池复指着自己，“难道长了一张好像一不高兴就要吃人的脸吗？”
　　燕来稀摇头。
　　不仅不吓人，池复的脸加上他的行为举止，在燕来稀眼里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池复问：“那你怕我干什么？”
　　燕来稀不明所以：“我没怕你啊。”
　　“那你总是畏畏缩缩地干嘛？”池复说，“不喜欢吃什么不说，不想我怎么喊你说了又改口。”
　　“没必要。”燕来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可以的。”
　　前者主要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很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和池复一起吃饭，还是他主动邀请，并且有一部分感谢对方帮忙的意味在，后者就是真的无所谓了，虽然一时感觉有些奇怪，但并不讨厌。
　　“有必要。”池复说，“不喜欢就要明确的表示出来，你觉得这次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什么都不说，对方不知道，下次可能就会更过分一点。就像互动时间，一开始都是普通的和你说两句话或者要个合照，后来有人想和你玩一些小游戏，最开始有的你可能只是觉得有一点尴尬，没说什么，后来有一些会让你明确的感受到不喜欢这样，你还是什么都不说，而且装得特别好，完全看不出来你不喜欢，对方不知道，就可能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准备，于是今天的情况就诞生了。”
　　“她们也没有恶意。”燕来稀说。
　　“她们确实没有恶意，而且大部分都是很好的人。”池复说，“就像今天站在我前面的那个女生，她听到我说有事立刻就让开了，她没有考虑为了一个陌生人有事，自己起个大早从进场就开始排队才有这么靠前的位置，精心准备的互动环节还没结束就要离开这样值不值得。没有考虑一个有空来排签售的人能有什么急事就差那十几秒，甚至连我的借口都不用听完。”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但这不代表她是个好人，她没有恶意，你就必须接受她所做的一切。”池复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是他怀揣着激动的小心情享受这可能是人生中唯一一次和喜欢的小说作者私下独处的时间，变成了他苦口婆心地劝燕来稀学会拒绝，但头都开了，也只能说下去了，“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对许多东西的看法当然也不一样，她觉得好玩的东西你不喜欢是很正常的，而且今天那个确实有点过分了，换谁坐那都得被她那动静吓一跳。”
　　“你完全可以委婉一点，或者用开玩笑的方式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池复说，“其实你直接说自己不喜欢也没关系，态度好一点——估计你也不会态度不好的方式就是了——大部分人应该都能理解。”
　　“我知道啊。”燕来稀耐心地听完了他这长篇大论，等了三秒，确认没有后话了才开口，“但是她们为了见我那短短的几十秒、一分钟，又是花钱又是耗费精力的，那些互动她们可能事先精心准备了很久，也可能突然想到然后一直记到站在我面前，总之都是很重要的心意。我不太想……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让她们的一些想法不能实施。”
　　“你想啊。”燕来稀撑着下巴，思考了几秒，说，“如果你偶然看到一个你觉得你最好的朋友一定会喜欢的东西，这个东西必须要他到现场才能得到，但是，你的朋友说过他不喜欢出门，所以你只能放弃，不觉得很可惜吗？”
　　池复：“我可以选择我觉得他一定会喜欢，而且不用他出门也可以得到的东西。”
　　“但是它们并不是同一个呀。”燕来稀说，“不会为之前那个感到可惜吗？”
　　“不会。”池复答得干脆，“我觉得他一定会喜欢，并不等于他真的会喜欢，但是他不喜欢出门是一定的。如果我喊他来，在可能让他高兴之前，是一定会让他不高兴。为了让他可能高兴所以让他不高兴，这不对吧？”
　　燕来稀：“确实是，但是我的话还是会觉得可惜，毕竟我没法直接带给他。”
　　“你觉得可惜是因为你没法直接带给他，也就是说你也不会选择让他出门，不是吗？”池复话锋一转，“那你会怪我吗？我今天打断她了。”
　　“怎么会？”燕来稀连连摆手，“你明明是看出来我不自在，为了帮我。”
　　“你看，明明是一样的结果，我做你就不会觉得不对，你只是习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已。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真的希望你这样吗？反正我作为你的忠实读者，我是不希望的。”池复指着咕嘟冒泡的火锅，说，“就像今天，你不喜欢番茄锅，如果我不知道，最后还是点了番茄锅，那我事后知道了可能会有一点后悔，有一点觉得不好意思，让你陪着我吃你不喜欢的东西。”
　　“但是如果我们之后还时不时一起吃火锅，我一直不知道，经常，甚至每次都点番茄锅。”池复做了个刀自己的动作，“那我知道了你其实不吃番茄锅之后，估计会想削自己一顿。”
　　“她们本身没有恶意，因为你不喜欢也不说，反倒让她们干了坏事。”池复说，“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虽然今天之前你不一定记得我，但是你的每一场签售我都去过，至少我每次去见你的时候，都希望见到的是开心的你，希望我站在你对面时，你的笑容不是靠勉强自己才能挂在脸上的。”
　　“确实是这样……我会找机会表达一下的，如果有不会让她们不开心的方式的话。不过啊。”燕来稀说，“你可以把那个不一定去了，虽然我们在今天之前没怎么说过话，但我一直记得你，从你第一次站在我对面开始，每一场都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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