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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探视日前夜,Amaranth的头发开始自行编织。
淡青色发丝像有生命的触须,在枕头上缓慢蠕动,逐渐结成复杂的辫子图案。值夜班的护士第三次巡房时,发现他正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微笑,手指间缠绕着几十根断裂的头发。
"我在做捕梦网。"他对着惊呆的护士解释,声音轻快得反常,"母亲要来,总得准备礼物。"
护士按下紧急呼叫按钮时,Amaranth注意到自己的倒影没有同步动作。镜中人继续编着头发,嘴角挂着不属于他的诡异弧度。
镇静剂注射后,世界变得柔软模糊。Amaranth感觉有人把他抬上病床,那双手带着消毒水与沐浴露混合的气息——是夏疏闻,即使闭着眼也能认出来。大学时他酒精中毒被送医,夏疏闻背着他跑过三条街,后背就是这种汗湿的沐浴露香。
"……拒绝口服药物超过36小时……"
"……ECT提前到明天上午……"
零碎的对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Amaranth想抓住那只正在给他掖被角的手,但肌肉松弛剂让他的手指只能微微抽搐。
一根发丝突然自行断裂,飘落在夏疏闻的白大褂袖口上。在药物导致的黑暗彻底吞没意识前,Amaranth看到那根头发像被无形的手指捏起,缓缓拼写出一个字母"M"。
沐浴露香第二次袭来时,Amaranth正坐在活动室的阳光角落。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某种抽象画的线条。
"他们取消了ECT。"池序把三明治递给他,动作小心得像在拆炸弹,"夏医生和诊疗组吵了一架。"
Amaranth接过三明治,却没有吃。他把它拆解成原始成分:面包片、生菜、火腿。这是他们高中时的游戏——池序总是带多余的三明治,夏疏闻负责指出其中的营养搭配问题,而Amaranth会把它们重新组装成奇怪造型。
"因为母亲大人要来了?"Amaranth用火腿片在面包上拼出笑脸,"医院需要展示他们'人性化治疗'的成果。"
池序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悬停。Amaranth知道那个本子的第37页写着《异常行为观察日志》,而第38页是《三明治成分改良方案》。现在第39页可能正在记录他拆解食物的动作,附带精确到秒的时间戳。
"她不是你的生母。"池序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法律上的养母而已。"
火腿笑脸扭曲了。Amaranth感到有东西在头皮下游走,像无数细小的虫。他抓住一绺头发猛地拉扯,三根淡青色发丝连根拔起,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AA!"池序抓住他的手腕,这个直接的身体接触对社交焦虑症患者而言堪称奇迹。他的手掌冰凉潮湿,"你的头发..."
"在生长。"Amaranth凝视着指间的发丝,"比正常人快0.02倍。夏疏闻的医学档案里写的。"
“那为什么不剪掉?”
“我长发的样子又不是很丑。”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夏疏闻带着一阵风走进来。他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咖啡渍,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Amaranth不用数也知道,这是对方连续值班超过20小时后的标准模样。
"好消息。"夏疏闻把病历本扔在桌上,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改口,"不算好,但...你明天可以见访客了。"
病历本滑到Amaranth面前,最新一页的"ECT治疗同意书"被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是夏疏闻潦草的签名和日期,墨迹晕染得很厉害,像被水滴滴过。
"你哭了?"Amaranth戳着那个湿润的痕迹。
夏疏闻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成功挡住了他的眼睛:"咖啡洒了。"
池序默默递上手帕。Amaranth注意到手帕角落绣着"X.S.W"的字母——那是三年前夏疏闻生日时,池序送的定制礼物。当时他们还在医学院的樱花树下野餐,Amaranth用偷来的手术缝合线在每个人手帕上都缝了蠢话,夏疏闻那条写的是"未来的精神病学权威"。
现在那条手帕正在擦拭取消电击治疗的文件。
"为什么?"Amaranth突然问,"为什么阻止ECT?"
夏疏闻的手停顿了一下。阳光偏移角度,让他的眼镜片瞬间变成不透明的白色:"医学评估认为你目前……"
"骗子。"Amaranth把头发缠在手指上绕圈,"大一解剖课你撒谎时就是这个表情。当时你说没偷看我的期末考卷,其实已经帮我改了七处错误答案。"
活动室陷入沉默。池序的笔尖在本子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墨水洇开成小小的黑洞。夏疏闻深吸一口气,摘下眼镜——这是他们之间"放弃伪装"的信号。
"因为你说过..."夏疏闻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回到大学时代那个总被他们捉弄的优等生,"'如果哪天我需要电击治疗,请先确认我真的疯了'。"
记忆的闪回像刀片划过视网膜。Amaranth确实说过这话,在他们大三那年看完《飞越疯人院》的深夜。当时池序紧张地数着爆米花数量,而夏疏闻认真讨论着电休克的伦理问题。
"我没疯。"Amaranth说,同时感到头皮下的蠕动感加剧,"只是看得比你们多。"
他伸手去拿夏疏闻的咖啡杯,动作太快导致长发缠上了对方的手表。淡青色发丝与金属表链纠缠的瞬间,三人都僵住了——这场景与昨天在桂花树下如出一辙。
池序突然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上面打印着《社会关系三角稳定性理论》的图表。他用笔尖点着其中一行:"——'当三方羁绊过于紧密时,任何一方的异常波动都会导致系统崩溃'。"
"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个的?"夏疏闻皱眉。
"从AA第一次把餐盘扣在保安头上开始。"池序的声音异常平静,"从你决定当他的主治医生开始。从我们三个……"他的笔尖戳破了纸张,"……变成这样开始。"
Amaranth扯回自己的头发,发梢扫过咖啡杯。液体表面泛起涟漪,倒映出三张变形的脸。他突然笑起来:"我们像不像那个著名的心理测试?'病患、医生与观察者',谁才是真正的疯子?"
夏疏闻的钢笔掉在地上。墨水在地板上溅开,像一小滩血迹。Amaranth注视着那摊蓝色,突然看到自己的倒影在液体表面眨眼——而现实中的他明明睁着眼睛。
"明天上午十点。"夏疏闻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专业医生的平稳,"会面室有监控,但不会有医护人员在场。池序可以陪你,但..."
"但你要躲在单向玻璃后面观察。"Amaranth替他说完,"像观察实验室小白鼠一样。"
池序的笔记本合上了,发出轻微的"啪"声。Amaranth知道那个本子里还记录着更多东西——比如夏疏闻每次说谎时会摸左耳,比如他自己幻觉发作前会不自觉地哼童谣,比如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像这间活动室的百叶窗,看似条理分明实则光影交错。
护士来送药时,Amaranth假装吞下药片,实则将它藏在牙龈与脸颊之间。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但他注意到夏疏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喉咙——医生知道这个小把戏,却选择纵容。
回病房的路上,Amaranth数着走廊的瓷砖。第四十七块时,他停下脚步。走廊尽头的门今天标着306,但门把手上系着一根淡青色发丝——那是昨天还不存在的记号。
"看。"他指着那根头发,"它在移动。"
池序紧张地翻着笔记本,而夏疏闻直接拉住Amaranth的手腕:"那是护士长绑的标记,明天要修理那扇门。"
谎言。Amaranth能通过脉搏传递的微妙变化判断出来。夏疏闻说谎时血流速度会加快0.3秒,这是池序某次实验课上的发现,现在记录在那本笔记的第15页。
"好吧。"Amaranth顺从地被带回病房,却在关门瞬间将藏着的药片吐进掌心。药片已经被唾液软化,在手指间留下黏腻的痕迹。窗外,暮色中的桂花树微微摇曳,像是母亲当年消失前夜的裙摆。
他将药片按在墙上,慢慢碾开。蓝色粉末组成模糊的字母"M",与昨夜发丝拼写的记号一模一样。这个认知让Amaranth胃部抽搐,但同时也感到某种诡异的安宁——无论母亲要来带来什么,至少他的头发和幻觉都在提前预警。
走廊灯光熄灭时,Amaranth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透过门缝下的阴影,他认出那是夏疏闻的皮鞋和池序的运动鞋。他们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月光偏移角度,将两条影子融合成一个模糊的三角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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