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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 1
东村的道路尽头是莲乡,距离两处交界的地方有一家养老院,那里最初的时候是一间学校,后来乡镇整合,那里的学生很少,就划归给了乡里,学生去乡里上学,废弃的学校就改成了一个养老院,三排平房,一间三层主楼,20几个房间。楼是后来乡镇的企业家投资建设的。
养老院内有鱼池,养殖场,有蔬菜果地,每个盛夏季节,都会有数不清的果蔬出现,那里也是我童年里最常去的地方,跟随我的就是辛元,伏乾两个伙伴。依稀记得每次路过养老院都能看见成排的老人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偶尔能看见年轻人对着老人们唱歌,那是养老院内的志愿者,很多都是县里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时代确实有上山下乡,演出慰问的情况,志愿者在那个时代经常见,只是对于我们来说年龄尚小,不清楚这一角色的正确作用。
养老院距离我们的位置500米左右,步行十几分钟,骑车要更快。第一次去是伏乾和我两人。伏乾是他的爷爷去乡里集市赶集,看到院子里有苹果,桃,在墙体附近溢出,再回来后就带着我又骑自行车去往那里。
那围墙不低,两米左右,但有棱角,互相搀扶着,踩着这些棱角跳的进去。实际上养老院有很大的门,但是在我们当时的信念里,这里一定不会让小孩进,索性直接放弃正门绕墙而入。
养老院的范围中等,占地面积在1500到2000平左右。像一个迷你的小村镇。院内有超市,乒乓球台,篮球场,影音室,还有一个台球厅,但是去往那里的人不多。我们每次翻墙进入的是果园的部分,位于养老院的后部。树是院长派人从专门进行树木培植的一个镇里的树匠那里购买的,车拉回来的时候还路过了我们村庄。树苗进入养老院内部的时候已经成型,经历过几年的生长后非常茂盛,在过几年就开始结果。有李子,桃,苹果,梨,樱桃,杏,山楂。还有柿子,这是不常见的果树在我们那里,但是这个地方都有。
我们在果园四处隐藏,当发现已经长得很成熟的李子和苹果时也不在乎是否会暴露,快速跑上前,把大片的还泛青的苹果拉下就往怀里装,包括那些柿子,我从幼小的时间就知道长在树上的柿子,实际上那整个乡镇的周边,只有我们这个养老院里有这样的水果,其他区域都要从远处的城市运,这让我在认知里很小的时候就比别人多熟悉了一个水果,即使多年后别人说长在树上的柿子时我也不会惊讶,也清楚的知道了,我所吃的红色的被成为柿子的蔬菜,实际上叫番茄。
我们也曾被院里的管理人员发现过,被追的在果园里四处躲,最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顺着围墙一蹦老高,手臂简单支撑就翻了过去。逃出养老院后最初的心态是紧张,慢慢的是兴奋,这种做坏事得逞没被抓到的感觉。
慢慢的我们偷偷跑向养老院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在白天,有时是在晚上,都是从养老院的后墙跳入,拿好多袋子。那里不光有水果,还有蔬菜,但是是我们家里常见的蔬菜,茄子,黄瓜,扁豆,辣椒,所以并不能吸引我们的兴趣,只有这果园内的水果是最让我们喜爱的,每次这里也是我们重点的盯梢对象。
袋子被装的很满,果树在我们慌乱蛮横的采摘过程中折断,受伤,很多果实并未成熟,在暴力采摘过程中从树上落下。
后来养老院的管理人员为了防止有人在翻墙进入,在墙上安装了高压电,但是没多久又被拆除了,因为那个时候已经不允许在围墙上安装高压电。没多久,管理人员又有了新的想法,在墙体之上安装玻璃碎片,并不是希望翻墙的人受伤,而是想要由此震慑翻墙的人。
但是这些东西并不能阻碍我,伏乾,辛元,在多次发现墙体上玻璃后我们有了新的方法,用砖头找到一个专属区域,将上面的玻璃慢慢砸平,再从暴露出没有玻璃碎片的豁口进入果园内,我们做的依然是偷偷采摘那些成熟的果实,经常性的还会给村里的伙伴,家人,同学带回很多。
终于在一次我们再次进入果园的时候被果园的管理人员发现了,管理人员快速的跑向我们,慌乱之中我们忘记了那个被我们砸平豁口的位置。就这样我们几步跳上围墙,直接从有玻璃碎片的位置翻了过去。
管理人员在后面看到后惊恐的对我们喊道:“小心安全,小心墙体玻璃碎片”。
但是恐惧已经占满内心,我们根本无暇关注管理人员喊出的声音,在跳过墙体后我才感觉手臂一凉。伏乾的鞋子也被划出一个巨大的豁口,那是他父亲从国外带回的鞋子,辛元的手臂袖口也被完全刮坏,手指还在流血。我们三个人全部受伤了,我的伤最严重,整个手臂一条巨大的划痕,甚至看到了底色的白色物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血液迅速染满胳膊,但是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自己的伤口,直接往主路上跑,当到达主路的时候还看到后面的管理人员跟在后面,注视我们离开的位置,一脸的慌张。
到家后手臂已经被血液浸满,我母亲吓得从屋里老远就走入院子,那时候根本没有缝针的意识,就用肥皂清晰,经过简单观察伤口后,用棉布包裹就算结束。如果发现有异常,会在去往村里的诊所,进行细致包扎。最后我在夜里发烧,母亲还是把我带去了村里的诊所,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绷带。
之后的时间里辛元还特意给我带来了他母亲为他熬的鸡汤,他的手指有受伤。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年纪的年代,只要身体出现不适,生病,受伤,住院,就喜欢用鸡熬汤,进行滋补,我母亲没这样做,不是不爱我,是因为家庭的支出还达不到这样的条件,辛元的母亲为他做了这样的事。
伏乾也从他的爷爷那里要来零花钱,买了很多零食来看我,我第一次感受到友谊的感觉真好,有小伙伴的感觉真好。
受伤并没有打消我们继续去往养老院的想法,在几个月伤情结束后我们再次重操就业,那里似乎就是我们的第二乐园,在没有娱乐项目的时候,我们就会把如何进入到养老院果园内部当成乐趣。这很像多年后我的饮食习惯,在不知道想要吃什么的时候,就会去饭店点一道白菜豆腐汤,这感觉和那时候很像。
这一次并不顺利,我们刚刚骑车绕道养老院围墙的后面,就被管理人员发现了,我们听到喊声后马上就要跑,但是没跑出几步就听到后面的管理人员说道:“以后在想吃水果就从正门进入吧,不要在翻墙了。”
我们停了下来,从那之后养老院就真的成了我们的童年乐园。
这是我第一次完全清晰看到了养老院内部的构造。这个管理人员长得很魁梧,络腮胡,看上去很凶,但是经过后来长期的接触后发现,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他与我们父辈的年龄相似,甚至更年长一些,听父辈人说他年轻时当过兵,后来犯了错误,从军队退了下来,因为身手好,在村里有些威望,就去了养老院帮忙,定期会给一些工资。
那时这样的职业在村里已经很好,类似于老师一样的职业。
他总是吓我们,即使明明是他主动让我们从正门走入,也经常以如果我们乱动果园里的果树为由,要把我们扔进养老院的莲花池里。过后又会主动带出养老院的馒头,沙包给我们吃。
养老院的正中有一个莲花池,占地2,300平米。夏季时池中的莲花,花叶很大,呈粉红色,花叶中间有巨大的莲蓬,莲蓬中的仔可以吃,味道还不错。据说那池子中充满水草,洗澡时,水草会附在人的身上,人越动,水草的附力越紧,最后把人硬生生拖到水底,溺水而死,所以每次靠近池边,管理员都会对我们大喊道:“谁都不准下水,敢下水,就把你们都扔出去。”
他有这样的力气,我们都相信,所以直到很多年后,我们很想玩水,离莲花池很近,也都没人下去过。庆幸的是,那里虽然有水草附人可以把人拖下去溺死的说法,但是从来没有真的在那里死过人。这个络腮胡的管理员后来我们叫他山叔,他的名字叫张大山。
从养老院的正门进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小卖部,体量不大,卖的是一些日常生活中非常常用的东西。方便面,面包,零星可以看到一些啤酒,不是给这里养老的人的,是给这里工作的人员。养老院有规定,所有在养老院养老的人不准饮酒,抓到后会通报家属,但是还是会有很多老人偷偷的喝。
小卖部旁边是一块空地,有一些娱乐器材,许多老年人再此活动。我曾很早的时候和辛元来到过这里,看到一位小姐姐站在一群老人中间,带着围圈的老人跳操,同时带领所有围圈的老人互相拥抱,后来我知道那位小姐姐就是县里的志愿者。她每个周末都会从县里来这里,教这里的老人跳保健操,唱诗歌,组织朗诵。周末会住在这里,养老院的院长也允许她住在这里。
再后来又知道了她的爷爷也在这里,没有选择县里是因为他的爷爷就生活在这乡的周边,县里的养老机构费用贵,又很吵闹。她很喜欢爷爷,就借助休息的时间来看,随后成为志愿者,带着养老院的一些老人做康复运动。
一开始我以为这些老人都是自愿来这里的,慢慢的我知道,那个时候把父母送到这里的都是儿女在外面务工,老人缺少自理能力,只能来这里。也有很多是没有儿女,鳏寡状态,或是一辈子未婚,在这里寻求最后时限的人。我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的父母年龄大了,也把他们送来这里,因为这里的护工,管理人员很细心,他们却说我不孝敬。
最常去的是篮球场的部分,只有一半的球篮,原以为会有老人来这里健身,大部分都成了养老院内工作人员玩耍的地方。我常去的是乒乓球室和台球室,这似乎是摆设,但也因为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乒乓球这项运动,在我的学校里,根本对于乒乓球这项运动没有意识,大部分都是以篮球足球为主。台球倒是经常看到有人打,但基本都是大我很多年龄的人,一直觉得那是成年孩子的游戏,或者混混玩的游戏,我倒在也不热爱。
我喜欢在这里活动,每个周末很早的时间就来这里,我喜欢和那个志愿者姐姐一起学操,她总是很耐心的给所有老人讲解,一开始我还害羞,后来她主动和我打招呼,我便欣喜的加入了。
她很喜欢笑,齐眉的短发,笑起来很美,我不知道她的全名叫什么,只听那些老人像叫自己家的晚辈一样,叫她东方。跳操时间结束,她会为所有的老人洗水果,整理内务,很多这些工作都是护工做的事,她闲下来后也会去做。
护工是在村里临时招的,很多都是农闲时期无事可干的中年妇女,年龄一般在50岁左右,在年轻一点的都去城里,她们并不喜欢这里,因为给的费用少。
其中一个护工曾经和我家做过短期的邻居,后来搬到了乡里,她比我母亲大20岁左右,农闲时经常来我家做客,念叨她的儿子。她儿子在外出务工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已经四年的时间没回来过,家里人曾经报警,依然没有着落,她的身体不好,就在这养老院短期的做护工,这里的工作不累,都是一些轻松不用耗费太多体力的活。
后来爱人生病,他们卖掉了我们旁边的房子,去乡里买了一个更小的,这样我们就在很少见面。
每次去养老院,看到我,她都会主动和我打招呼,询问我母亲的近况,如果养老院内有剩余的零食,也会拿给我,我就在分给辛元和伏乾,那个时候我以为她家的条件很好,经常有零食吃,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恰恰相反,那些零食不过是来这里看望这些老人的儿女带来的食品剩下的。
养老院内有两个老头,看上去像武师,他们给我们讲是在逃荒的年代过来的,身上习练的是一些南方的拳法,走到中途路过我们的村庄就停留下来,他们的子女很多都回到了曾经的祖籍地,这些人依然留在这里,他们热爱这里的土地。
两个老人一个喜欢舞剑,一个喜欢秀刀,那些器件都是子女们送过来的。平常看到他们都是一袭白衣,像民国时期的装束,每个周末的早上在我早早来到这里和志愿者姐姐跳操的时候,他们就在不远处,类似于凉亭的空地上,舞剑,秀刀,身法轻盈,铿锵有力,像极了电影中那些隐藏的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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