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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李细妹平白挨了一顿打,心情自然不爽快。
这天无事,她就带上岑翡回了娘家。
李细妹的娘家离卧虎村有一点儿距离,走着去,她嫌累;自行车么,她又不会骑,故而她挑了一辆客式三轮车,跟司机师傅谈了价格,花了两块钱让他载着娘俩去了江口村。
客式三轮车就是普通的脚踏三轮车,车主用铁杆和防水布搭起一个棚,将后座和骑行座包裹起来,留出前面和左右方便客人上车的空挡,棚里固定了一张窄长的木椅,用海绵软垫包起来,这就是客人的座位了,可以坐下两位身材正常的客人。
高端一点的客式三轮,则是电动的,客棚也是用方正工整的铁皮搭建的,左右有可以关紧的“车门”,可以坐四个人,还有两位客人与司机师傅隔着铁皮背靠背。
李细妹带着岑翡坐的是普通的客式三轮车。这辆灰头土脸的三轮车一晃一晃得带着两位客人抵达了江口村的村头。
江口村不是处于江的出口,而是村口被江水长年累月的拍打出一个缺口才叫江口村。
村头有一个很大的池塘,与江水就隔着一条细窄的土路,这条土路承担了江口村村头的交通责任。
“妈妈。”岑翡抱紧李细妹的手臂,将小脑袋埋进李细妹的臂弯里。
“怎么啦?阿翡害怕吗?”李细妹嘬着嘴笑了起来。
“有一点。”岑翡伸出小手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比划了一下,声音细细的,很惹人怜爱。
细窄的土路并不平坦。司机不得不站起来,用力地蹬着车的脚踏,整架车都跟随着他有力而有节奏的踏步一晃一晃的摇摆。
岑翡向来是很怕坐在三轮车上度过这条土路的。
窄土路车来人往,路中间只有斑驳的绿草,断断续续的连成一条线,被光秃秃的黄白泥地夹着。
窄路两侧的杂草很茂密,浓绿的颜色完全覆盖了窄路的边际。
这绿油彩几乎是贴着客式三轮的底盘,高出地面很多的视角能够让岑翡清晰的看清楚左边深绿的池塘和右边翻滚着的江水,令她觉着这辆摇摇摆摆的小三轮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缠人的水涛给吞噬。
绿池塘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像是一块泛起波澜的油绿翡翠,很漂亮,岑翡露出一点点眼睛盯着看,一尾黑色的鱼忽而从深处浮起,贴着水面摆了一下尾,撩起一片晶莹剔透的水帘。
“到了,两块。”司机用沙哑高亢的声音提醒两位乘客。
岑翡这才敢把头抬起来。
李细妹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半个手背露在外头,从岑翡的高度可以清晰看见李细妹手背上的烫伤。
“给你,两块。”李细妹把钱放进司机摊开的手心里,拉起岑翡的手往村子里走。
“妈妈,手手疼吗?”岑翡仰着脑袋,浅色的眼睛像是琥珀。
“什么呀?妈妈不疼呀。”李细妹下意识抬起空着的手看了一眼,摸不着头脑。
岑翡抬起整只手臂,“这里,疼吗?”
李细妹看清岑翡指着的地方,那是一块陈年旧伤,甚至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被烫的了。
“没事,不疼,现在已经好了呀。”李细妹心里化了一块糖,甜滋滋的,女儿果然是最贴心的小棉袄!
李细妹掐着岑翡的腋下把她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一口,把蒙圈的小朋友放到地上继续往村里走。
这一天给岑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从一下车就能见到的巨大榕树,到细窄村路的三岔口。
江口村村头的榕树真的太大了,粗壮的树干看上去要三人合抱才能抱住,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几乎不漏一点儿阳光,因此榕树树皮上生长了些青苔,阴面尤其多,像是它发霉了。
因为榕树遮住了太阳的关系,江口村的村头给岑翡的第一印象是黑,有一点恐怖,尤其是榕树细细密密的气根一簇簇挤在一起,看上去像是黑色头发挂在树上摇摆。
其次是潮湿。江口村村头的土地像浸湿的黑色棉布,褪色的黑色水痕顺着墙根爬上两侧的住房,黑色的霉斑在墙脚开出不漂亮的花。
接着潮湿的水痕一路漫进了村里。
大抵是为了方便人和车的通行,村里的路铺上了石板,更为平整,但石板看上去也是湿漉漉的。
岑翡被李细妹牵着手往前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听见后方响亮的泼水声,像是有人捏爆了一个充满气的塑料袋。
回头看去,一个大娘收着红脸盆转身往里走,她家门前的石板更湿了。
岑翡缩缩脑袋,还好被泼的不是她。
李细妹带着岑翡走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一个三岔口,一个废旧的神庙坐落在这儿,以它为中心向三方爬开一片房子。
废弃的神庙连蜡烛都没有,里面一片黑乎乎脏兮兮,但因为它的地理位置优越,它的门前被人砌了简陋的座位,用石板搭的。
一群人聚在这儿聊天喝茶打牌,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大娘抠着脚和人闲聊,正巧转头看到李细妹带着岑翡来了。
“哎!哎!你是那个,李忠家的细妹是不是?”
李细妹笑着点头:“是我。”
大娘惊疑的目光停留在岑翡身上,动作夸张的打量岑翡:“这是你女儿?这么漂亮?!”
明知故问。
但李细妹还是笑:“是啊,这是我们家阿翡,”她低头看向岑翡,“打个招呼,按照辈分她是你姨婆。”
岑翡复述:“姨婆好。”
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哎的应声。
这时候到结束社交的时候了,李细妹打着招呼说:‘那我们先进去了!’
废庙左边一堵墙,上面开了一个门,门框由石板构筑,门则是木门,但常年维持着敞开的状态。
这就是李细妹娘家了。
里面也像是一个小村落,好几户人家都住在这儿,都是李细妹的亲戚,有近的也有远的。
近点的就是李细妹的大哥二哥和三哥。
老大老二是住在靠近门的屋子,老三则是要跨过一个门槛,住在靠里的屋子。
这儿的屋子并不规整,看起来是有的先建造有的后建造,后建造的搭在先建的上面,然后再往里扩建,依稀可见这里以前是一座木头搭建的大宅院。
李细妹领着岑翡去了二哥家。
这里的住户们常年敞开着门,因为都是亲戚。
二嫂正在厨房忙活,她们家的厨房就在一进门的右手边,李细妹刚进来,撞上二嫂转身,吓得二嫂一抖,长叹一口气,拍拍心口,‘你吓死我了!’
二嫂轻跺一下脚,摆出热情好客的模样,“要来怎么也不托人带一声消息嘛。”
“唉,没事,就突然想起来来一趟。”李细妹抱着岑翡和二嫂去了客厅。
妯娌间哪还有不明白的,二嫂立刻就懂了,李细妹这是又在婆家受气了,“你等我把水烧一下。”
这是要促膝长谈的程度。
长辈之间聊什么事情岑翡没仔细听,对她来说还不如茶壶内翻滚抖茶叶有意思。
聊到遗憾处,妯娌二人不约而同端起碗喝了一口白水。
二嫂端着碗喝水,用眼睛瞟李细妹,见她没发觉,只顾着喝水,才缓缓放下水碗,有些吞吐的说道,“细妹啊,你婆婆这么想你生个儿子啊……”
她搓搓膝头,“也都知道金秋想要儿子嘛,你看你这生的都是女儿,”二嫂越说越顺畅,越说越理直气壮,“反正以后你们也可能要抱一个养,不如……”
“把我们家小宝跟你小女儿换一下呗,我会把她当亲女儿养的。”
茶壶里的茶叶不滚了。
李细妹有点生气,端起碗一下子全喝完,用力的放在桌面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女儿来你家生活,你儿子去我家享福是吧?”
李细妹抱起岑翡,“这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就当我没来过!”
李细妹是越想越气,一路上都嘀嘀咕咕着。
“妈妈?不生气。”岑翡用脸去贴李细妹的脸,语调软乎。
李细妹沉了沉,“妈妈不生气。”但是她的语气明显还在生气。
“二舅妈很喜欢小堆吗?”岑翡发问。
李细妹控制不住冷笑,“你舅妈那是太喜欢小堆了。”
她抱着岑翡往弟弟家里走。
李细妹的兄弟姐妹很多,她是最小的女孩,但是排在她下面有一个弟弟。
李家并不富裕,几个哥哥家里盖房子都是岑金秋借的钱,更不用说最小的弟弟。
连房子都盖不起,还想让她女儿去家里吃苦吗?李细妹在心里骂,享福她儿子来,吃苦我女儿吃,这样荒唐的话也说得出口。
她觉得只有弟妹才能理解她,因为他们家也是生的女孩儿。
李细妹的弟弟叫李细弟,在远离哥姐的村边盖了一栋四层小楼,楼房左边是河,隔着一条土路的前方还是一个碧波荡漾的小湖。
岑翡趴在窗边盯着看,因为她的小姐妹不愿意分享洋娃娃和她一起玩。
实际上岑翡也不想玩布娃娃,她只想看书。
一阵大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像海一样泛起浪,绿色的水涛越起越大,好像一条水绳卷着岑翡和李细妹往前滚。
水涛的声音掩盖不住李细妹急得哭的声音。
这一天给岑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李细妹趴在一个小小的白布旁直哭,岑金秋一直皱着眉抽烟,白色的烟雾像是愁云一样笼罩着小小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低低的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岑翡的妹妹小堆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在这一天再也不会哇哇大哭了。
小堆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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