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雨落又逢君

　　黎橘是被窗外的橘叶声叫醒的。
　　晨露还沾在窗棂上，木格扇透进浅淡的天光，她摸了摸枕边的布包 。
　　昨天程风彦给的橘子还在，果皮透着新鲜的黄。她赶紧起身，把粗布外套往身上一披，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往橘园赶。
　　青溪镇的早晨很静，只有扫街的大爷拿着竹扫帚，在石板路上扫出 “沙沙” 的响。路边的橘树挂着晨露，风一吹，水珠落在衣襟上，凉丝丝的。黎橘加快脚步，远远就看到橘园里的炊烟 。
　　是逃难的妇人在煮稀粥，陶罐放在石头搭的灶上，飘出淡淡的米香。
　　程风彦已经在干活了。
　　他蹲在木料堆旁，手里拿着墨斗，正给一根松木放线。青布长衫的下摆沾了些草屑，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却没挡住他专注的神情。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点意外：“这么早？”
　　“怕你忙不过来。” 黎橘走到他身边，看到地上已经摆好了几根锯好的木梁，“今天要搭完剩下的棚子吗？”
　　“嗯，还有三个。” 程风彦把墨斗递给她，“帮我拉着线，我画个记号。”
　　黎橘接过墨斗的线轴，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昨天那种粗糙的暖。
　　她往后退了两步，把线拉得笔直，看着程风彦用墨笔沿着线画下痕迹，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多余。
　　阳光慢慢爬上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把木屑的纹路照得清晰 。
　　这双手会刨木头、会刻花纹、会修拐杖，还会给逃难的人搭棚子，和老板程风彦那双只会敲键盘、签文件的手，一点都不一样。
　　“对了，” 程风彦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昨天看你扫木屑时总弯腰，这个给你。”
　　是个小小的木凳，巴掌大，凳面打磨得光滑，凳腿是折叠的，能揣进怀里。黎橘接过来，试着展开，刚好能坐下：“你做的？”
　　“嗯，昨晚闲下来弄的。” 程风彦继续画线，语气很平淡，“总弯腰伤腰，坐着扫能舒服点。”
　　黎橘捏着木凳的边缘，心里像被晨露浸过的橘子，甜丝丝的。
　　现代时，她加班久坐腰疼，跟程风彦提过想换个护腰椅，他却皱着眉说 “年轻人别总找借口，专注工作就不会觉得累”。自己出资买了一个护腰垫，还被程风彦阴阳吃不了苦。
　　可眼前的程风彦，只是看到她弯腰扫木屑，就默默做了个小凳子。
　　真是同人不同命。
　　“谢谢。” 黎橘小声说，把木凳折好揣进怀里，蹲下来开始整理散落的木屑。
　　刚扫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程倾阅跑过来，白大褂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手里的药箱晃悠着，脸色有点急：“哥，卫生所那边忙不过来，逃难的老人里有两个发烧了，还有个小孩咳嗽得厉害，我想在棚子旁边搭个临时医疗点，能不能借点木料？”
　　“没问题。” 程风彦放下墨斗，“要多大的？我这就给你锯。”
　　“不用不用，” 程倾阅摆摆手，“我带了人来搬，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医疗点得离棚子近点，方便照看。” 他说着，回头喊了一声，“寺护士，这边！”
　　黎橘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浅蓝布衫的女人走过来。
　　她约莫二十出头，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素色的发簪固定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亮，带着点疏离的冷静。
　　手里提着一个铁皮药箱，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和她一样，不像是青溪镇本地的姑娘。
　　“这位是寺研理，” 程倾阅介绍道，“刚到卫生所帮忙，懂西医。寺护士，这是我哥程风彦，还有绣坊的黎橘姑娘。”
　　寺研理点点头，目光在黎橘身上停顿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对程倾阅说：“医疗点需要通风好的地方，最好离水源近点，我看那边的空地支合适。”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像在汇报工作。
　　黎橘心里有点微妙 ，这个寺研理，和她一样 “不一样”。她的站姿、她的眼神、她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种现代人才有的冷静，不像青溪镇的姑娘那样温和软糯。
　　“行，听你的。” 程倾阅笑着说，“我去叫人搬木料，你先看看场地。”
　　寺研理没再说话，提着药箱走到空地支，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地面，又抬头看了看风向，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快速画了个简易的草图。黎橘看着她的动作，想起自己以前做策划案时画流程图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种 “同类” 的感觉。
　　“需要帮忙吗？” 黎橘走过去，看到她草图上画着一张桌子、两个货架，还有一个洗手池的位置。
　　寺研理抬头，看了她一眼，递过一张纸：“帮我把这些物资归置一下，按用途分好，药品放里面，器械放外面，注意别混了。”
　　纸上列着长长的清单，字迹工整利落，像打印出来的一样。黎橘接过清单，开始整理堆在旁边的医疗物资 —纱布、酒精、体温计，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西药。
　　她想起现代时整理文件柜的方法，把物资按 “常用” 和 “备用” 分开，又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分隔线，摆得整整齐齐。
　　“你这么摆，找起来倒方便。” 寺研理走过来，看到她整理的物资，眼神里多了点认可，“以前整理过这些？”
　　“嗯，以前在…… 家里整理过杂物。” 黎橘含糊地应着，没敢说现代的事。
　　寺研理没追问，只是蹲下来，把药品按剂量排好：“这些药不多，得省着用。逃难的人多，要是再有人生病，可能就不够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丝无奈 —— 和黎橘一样，都清楚这个时代的匮乏。
　　程风彦和程倾阅搬着木料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黎橘和寺研理蹲在地上，一个整理物资，一个画草图，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橘香混着药箱的味道，竟透着一种莫名的和谐。
　　“木料来了！” 程倾阅放下木料，笑着说，“你们俩配合得还挺默契。”
　　黎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到程风彦正看着她整理的物资，眼神里带着点惊讶 —— 她赶紧解释：“这样摆着，拿的时候方便，不用翻来翻去。”
　　“嗯，挺好。” 程风彦点点头，拿起锯子开始锯木头，“倾阅，你帮她们搭桌子，我去搭棚子。”
　　接下来的一上午，大家各司其职。程风彦锯木头、搭棚子，动作又快又稳；程倾阅帮着寺研理搭医疗点的桌子，时不时问问她的需求；黎橘继续整理物资，偶尔给他们递工具、递水。逃难的人里，有几个年轻力壮的也过来帮忙，搬木料、扫木屑，橘园里不再只有锯木头的声音，还多了说话声、笑声。
　　中午吃饭时，大家围着陶罐喝稀粥，就着咸菜。
　　一个逃难的大爷端着碗，走到程风彦身边，声音有点哑：“程师傅，多谢你了…… 要是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在哪儿落脚。”
　　“不用谢。” 程风彦递给他一个馒头，“青溪镇小，能帮就帮。”
　　黎橘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现代时，公司聚餐，程风彦总是坐在主位，说 “这是公司福利，你们要感恩”，从来不会像这样，和大家一起喝稀粥、吃馒头。眼前的程风彦，没有老板的架子，没有 “上价值” 的压迫，只是个会帮忙的普通人。
　　下午，临时医疗点搭好了。寺研理把药品和器械摆好，开始给生病的老人和孩子看病。
　　她的动作很熟练，量体温、听心跳，每一步都很认真。程倾阅在旁边帮忙，偶尔和她讨论病情，两人虽然偶尔会因为 “用西药还是用偏方” 有点小争执，却很有默契。
　　黎橘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手里捏着程风彦做的木凳，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她想起穿越过来时的恐慌，想起对程风彦的误解，想起对未来的迷茫，可现在，这些不安好像都淡了些。
　　夕阳西下时，寺研理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程倾阅送她回卫生所，临走前，她回头看了黎橘一眼，点了点头 —— 像是打招呼，又像是一种认可。
　　黎橘收拾好物资，走到程风彦身边，他正在检查刚搭好的棚子，确保牢固。“今天谢谢你的凳子。” 黎橘说，把折叠木凳递给他。
　　“你拿着用吧。” 程风彦摆摆手，“以后要是还来帮忙，坐着也方便。”
　　他顿了顿，又说，“你整理物资的方法很好，下次归置木料，也能试试你那个法子。”
　　黎橘心里一喜 —— 这是程风彦第一次认可她的 “现代方法”。
　　她点点头，看着远处的橘树，金黄的果子在夕阳下泛着光：“明天我还来。”
　　“好。” 程风彦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走在回家的路上，黎橘摸了摸怀里的木凳，又想起寺研理的眼神。
　　她不知道寺研理是不是和她一样穿越过来的，但她知道，在青溪镇，她不再是一个孤独的 “异类”。
　　虽然邻镇的战乱还像影子一样悬着，虽然冬天的粮食还不知道够不够，虽然她还没完全适应民国的生活，可她有了程风彦做的木凳，有了能一起帮忙的人，有了能让她踏实的日子。
　　回到绣坊，黎橘把木凳放在床头，又拿出昨天剩下的橘子，剥开一瓣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比昨天更甜了些。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橘叶声，嘴角带着笑意。
　　或许，时过境迁，不是只有失去；或许，平安喜乐，也不是遥不可及。至少现在，她在青溪镇，有橘子，有木凳，有愿意帮她的人。
　　这就够了。
　　而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她可以去橘园帮忙，可以和程风彦一起整理木料，或许还能再见到寺研理，和她聊上几句。黎橘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梦里都是橘园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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