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与她

　　黄竹芳从没想过，自己会不是这个家的孩子。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缺过钱，奶奶对她疼爱有加，同学里流行什么新兴事物，她都是第一个拥有的。
　　一到假期，奶奶就会带她出去旅行，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奶奶一直以来，对她都有种近乎溺爱的疼宠。
　　除了不允许她谈恋爱，不允许她周末在外面玩得太晚。
　　但这些事在黄竹芳看来，也是奶奶爱她，保护她的一种表现。
　　也许是得到了太多的爱，所以只懂得享受，而不懂得付出。黄竹芳身上总有种冷漠自私的气质。她很少对奶奶之外的人付出真心与关心。
　　郭漾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一句话，她跟奶奶最大的不同就是，奶奶对待所有人都是慈爱的，温暖的。
　　她却像一座冰雕神女像，看上去很美丽，却也很冰冷。
　　原来……原来…… 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奶奶家的亲生孩子。
　　所以，性格才会完全不一样。

　　那本收养登记证，黄竹芳翻来覆去看了一整个下午，看一会儿，又发一会儿呆。
　　直到最后一丝自然光线，离开了房间。
　　整间屋子，被黑夜彻底笼罩住了。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不仅仅是住在黑暗里，也被困在了什么也看不清、找不到的黑色之中。
　　黄竹芳的上半身倒在薄薄的床单上，许久未清洗的床单上，带着淡淡的霉灰味，以及旧物特有的淡膻味。
　　这股陈旧的味道，像是从久远的童年伸过来的一双手，紧紧把她抱住了。
　　眼泪浸湿了床单。
　　是她的痛苦，她的悲伤，她的不安，她的无法接受。

　　黄竹芳的车技很好。
　　在大学的时候，她就考了驾照，所有考试科目都是一把过。
　　朋友们坐过她的车，都会夸赞，她的车是开得最平稳最舒适的，
　　那时她开的车是乔嵊的。
　　准确说来，是她跟乔嵊的车。
　　大二参加完郭漾的生日会之后，黄竹芳跟乔嵊的交往也多了起来。两人一起参加了大学生创新创业赛，被分到了一个小组，最后拿了一等奖。
　　其他的组员分到奖金之后，就去忙碌别的事情了。
　　只有她跟乔嵊，对于创业的事情上了心。他们合资开了一间小小的工作室，为了发展业务忙前忙后，然后终于赚到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钱。
　　款项到账的那一天，乔嵊与黄竹芳一起站在取款机前，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数字。
　　“这笔钱，咱们要怎么花呀？”乔嵊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买辆车吧。”黄竹芳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认真。她没有因为这笔钱而表现得很兴奋，很激动。
　　郭漾常说，她很像老人。永远平静如死水。
　　“买车？”乔嵊挑了挑眉，很是意外，“你想买什么车？”
　　“无所谓什么车，只要能开，耐开，就可以。”
　　“好呀，那咱们就去买车吧。”乔嵊并没有反驳她，而是拿了银行卡，就带着她去了4s店试车。
　　于是，她就这样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部车。

　　乔嵊家境不错，还没上大学时候，家里就给他买了好几部车。但是他很少开车上学，大多时候都住在宿舍里。
　　这部车虽然算是他俩一起买的，但大多时候都是黄竹芳在开。
　　黄竹芳需要一部车子，这样她想去哪里，就可以随时出发，不需要等待。
　　郭漾很介意黄竹芳开的车有一部分是属于乔嵊的，提出过很多次，要帮黄竹芳把另一部分钱给乔嵊，乔嵊总是笑眯眯地把话又抛给黄竹芳。
　　“这件事要经过我们黄总同意呀，我说了不算。毕竟这辆车子，也算是我们创业成功的一个见证。”
　　黄竹芳没要郭漾的钱。
　　拿钱事小，人情事大。
　　她自知，还人情比还钱麻烦许多。
　　毕业后黄竹芳把车子的另一半钱转给了乔嵊，这部车就完全属于黄竹芳了。
　　开了许多年，她也没有换掉。
　　已经开习惯了。
　　只要能继续开，只要还能带她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她就会一直开下去。

　　黄竹芳的行李并不多，两条裤子，两件上衣，一件毛衣，一件厚外套。
　　一副墨镜，一顶鸭舌帽。
　　“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去？”乔嵊申请了一个月的休假，他想要留在黄竹芳的身边。
　　他一手把住副驾驶的车门，一手撑在门框上，俯身看着黄竹芳，表情认真而带着担忧。
　　黄竹芳把行李背包往后座一扔，姿态潇洒，“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把手拿开，我要关门了。”她看向乔嵊，丝毫没有松口答应他的意思。
　　乔嵊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黄竹芳的性子，冷漠，固执，很难说服。
　　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黄竹芳。不完美，难相处，却有种莫名让人安心的气质。
　　“路上小心。”乔嵊终于松开了车门，“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
　　“好。”黄竹芳朝他勾了勾嘴角。然后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带着满腔的疑惑、悲伤、低落，以及一个不算坚定的目标。
　　她就这样出发了。
　　玉水县。
　　她的目的地。
　　491公里的距离。
　　需要不停歇地开上5个小时18分钟。
　　写在收养登记证上的地址。她是被奶奶从玉水县收养的。
　　她想去找找，去看看。
　　自己究竟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什么样子的，以及他们又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有着怎样的来历。
　　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乱她额前的发丝，吹起她衬衫的领口，簌簌作响。
　　驾驶着自己的车，她期待着，能抵达答案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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