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矩形棺板

　　虚无的寺
　　自从那日，讲出了多日踌躇的期冀后，心里莫名多了种忐忌和心安。
　　这种畸形的共存，也委实让人贯解
　　无数次在自脑中绘制那空山寺
　　苍翠的群峰中，半山腰，濯濯升起的红日笼罩下，一樽琼楼玉宇般的官殿随晨光升起，似正
　　拔地之势，日升，寺升，其道大光，辉映四方。唤醒沉睡的大地，伴着风，挟着光。
　　如小井般。
　　神奇的是，明明从未见过的东西，在脑中却笃定地绘制千遍。
　　同时，小井似乎也与那素未谋面的空山寺合而为一，一同闪着灼灼的光。
　　终于到了月底，老板发了薪金，连同找空山寺的盘缠，一齐带上，跟着两个充满幻想的少
　　年，踏上征程。
　　拿着盘缠，心中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只是平常地握着，在平常的下午。伴着细雨，向城
　　外踱去。
　　这雨，透过街边贩售的铜镜，透过地上新凝的露水，透过远方城墙上空的那片云，应该也同
　　样透过空山寺的静潭，无声无息地直撞向地面，再不回头。随着无数个细小的尘土，于春日
　　的寂静中再无音讯。
　　我们出发了，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和除我之外的人流浪。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是黑色的
　　天空，寂寥的旷野和呼呼的风声，看过一户又一户与我无关的人家。
　　城门是一半金黄一半石青的，交接的地方侵吞着，蔓延着，是棕红色的瘫痕。我分明看到，
　　那与天相接处是赤红的。
　　我将磨喝乐挂在马头上，和小井并排在山间奔驰，遥想着前方金光掩映下的空山寺。
　　那座城被远远地抛在身后，眼前所见的只有随着马头一起一伏的那只磨喝乐以及被金色地平
　　线吞没的土路。
　　一想到那空山寺，身上便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奇怪的是，明明从未亲眼见过那空山寺，它的身形，它的光彩夺目，却久久在眼前挥之不
　　去。哪怕我知道这只是多半出于我臆想幻化出来东西。
　　被一个不存在之物所激励，真不明白。
　　可一想到也许前方真的存在一个与我脑中之物同名同源的建筑，不免又有些兴奋，驱马快走
　　了几步。
　　身后望不到边际的城墙越来越小，眼前的景色又让我心情舒畅。两山连绵，旷野草地，无边
　　无际的。天上的黑云吞吐着，翻卷着此世光阴。云雾中似乎有人脸化作的浮云无声的嘶吼
　　着，不知道是什么，却有金光在其间穿行。
　　远远地从天山界处绵延而下一列雪白的云梯，是嵌在苍穹之上的。出神地望着，那云梯似乎
　　于远山尽处隐去，钻入一色古朴的建筑。云雾缭绕间，飘散到不知天地何间处了。收回了
　　神，便有一排竹木林闯入视线，直到天边尽头。小井在前方不远处勒住马，冲我喊："蜷啊，
　　这里好空旷，你快跟上我啊！"
　　我疾步。
　　"快看这个！"他冲我招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千万棵茂盛的枫树中，单单这一棵是枯死的灰黑的干。翻卷的皮，干
　　枯的叶竟没有一片从枝头落下。当真是怪得很。
　　"我不喜欢这口。"
　　小井看着那树，又看看我，忽而捏住我的脸，笑道，
　　"哈哈，阿蜷不喜欢这棵树啊。"
　　我一愣，转而伸手去抓他的脸。
　　我们就这么一路上说说笑笑的。
　　把那棵怪树丢在了脑后。
　　山脚下雾蒙蒙的。晨光穿雾，停留在我们的脸上，小脸被映得那暖烘烘的。
　　我用手抓了抓，什么也没抓到，那光从指缝间穿过，我摸到了阳光。
　　小井在一旁冲我笑。
　　"进山吧。"
　　"好啊，进山。"
　　他拉着我朝山上走。他的发垂着，阳光下，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毛茸茸的。
　　爬山不累，可是山上闷得很。空气很呛，干涩的想哭。
　　我们脱下外袍，只穿中衣，艰难地行进。他边走边开山，野草把他翠绿衣衫下的脚踝割伤，
　　淡红的皮肉微微翻卷，看起来有点刺目。
　　的小腿，奋力地缠着。
　　我看着那东西，心里着实是不舒服，就把它扯下来，握在手里，定定地看着它，一字一句地
　　道：
　　"不许咬他。"
　　把它扔向很远的地方，变作天边一个黑色的小斑点，隐入晨光中去了。
　　自此，再也没有蛇咬他了。
　　他说我还真是厉害，我怔怔的。
　　我从好高好高的地方坠下来，两侧是砖红的瓦墙。很纵深的地方，是烈烈燃烧的火焰。热浪
　　从下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些许乖张，涌动着，剥落着。右侧的墙壁上有着通向远处
　　的通道，里面修着交互着的铁轨和好多辨不清面目的人，他们正回头张望着，眼睛里是空洞
　　洞的黑。
　　我猛然坐起。
　　周围是斑驳的墙壁，哗哗的雨滴声和毕毕剥剥的火苗攒动声充斥在耳际。万物在耳边好像在
　　低语，在闲话。来自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的声音。
　　那些四面八方的声音是承载着信息的。
　　破旧的木门在风中的开达何地猛烈颤动着，旁若无人的。一下子和那天的心境堪堪重合，心
　　受到大力的抓握，逼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又回到那天的湖面上，佛堂赫然出现在周围，来自
　　四面八方的风无惧皮肤的阻挡直刺入皮肤中，让人心神剧颤。
　　恍恍惚惚间，有昏暗的火光从身后传来，大殿内四根石柱笔直地耸立着，红漆剥落，露出底
　　下腐朽的木芯。第五根木柱倒在地上，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座巨大的，染了血的十字架。光
　　打在上面，倒是多了种舍生取义的气魄。
　　不由得缩了缩。一低头却看见身上盖了件墨绿色的外袍。
　　淡淡的青草味。
　　顺着视线，旁边躺着小井。
　　站起来，走到木门口，外面的世界似乎和里面分隔开来。雨水翻卷出泥土和干涩的味道。迈
　　出门
　　去，这样整个人便无端地暴露在了外面世界下。单薄的衣袍一下子变重，向下坠着。
　　小井的外袍在门内整齐叠好。我不想让它变得脏兮兮的。
　　仰面有万千不属于我的泪滴自面颊滑落。大大小小的，来自不同的悲伤的眼底。细细的听，
　　里面有歌声，有世界上无论何种乐器都无法奏出的仙乐。
　　一下子，整个身体都感到无穷无尽的升发。
　　干脆，躺在地上，任雨水漫过鼻尖。隔了层水，耳际传来的声音更加清脆，更加真实。似乎
　　带了点低吟浅唱的意味。每一片云的歌声都不同。我还是更喜欢洁白的云，那里的声音最干
　　净，像小井在说话。像小井在说话？!
　　我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有浓郁的青草味。
　　猛地挣开眼，撞上小井急切的目光。他似乎正顾自说着什么。见我醒来。口中没说完的话硬
　　生生咽了下去。"什么？"
　　我下意识问道。可喉咙里摧枯拉朽的，像是有一只干渴而死的麻雀，我能感觉到它干燥的皮
　　毛。我脸色一定不大好，这一判断来自小井刷的白下去的脸。
　　"你等着，我去找点水。坚持一下。"
　　本想制止他，可是喉咙里的那只死雀却骤然苏醒，狠命地将血色的树枝缠在一起，里面结满
　　了陈旧的网，在枯枝间伸张再紧缩。
　　破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才发觉这里似乎很大。从门口向外，向下望去，有雪覆在高高低低的寺顶上。
　　好静。
　　一下子，寂静包裹全身。
　　恍惚间我看到佛身后面曲折地通向幽静。两侧是一排排的小佛像，已经镀好了金身，一言不
　　发地坐在上面。佛像正下方没有贡品，没有摆件，只有一个木制莲花跪垫。我走过去，坐在
　　垫子上，周遭都是金光，覆映在我身上，就好像我也有金身了一样。坐在那，我听到了那些
　　佛像的低头诵经声，伴着梵音，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又像是回到了那黑棺中，只是棺中盛
　　满了金色的水。
　　前额好痛，但是我看到了下面两层的样子。都是石砌的，有好多还未被塑金身的佛像和垂手
　　合掌的僧人。他们穿过我，走向海水中。
　　头顶有一口斑驳的大钟，前面是翻开的经书，我应是认得的，只是看不大清，被一层不合时
　　宜的金光蒙着。
　　可是，明明。。。这里分明什么都没有。明明，门外是石阶，还有。。。还有雨水，拥挤在
　　寺院高高的门槛外。看高度，跪坐下的话，大概会到膝。
　　陷入不解。
　　抬头看见自己站在那口大钟下，似乎在啼听什么，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微微仰头，
　　我沉醉，我向往，我迷失。
　　"蜷！"
　　亲切极了。
　　我闻声回头。
　　"你怎么哭了？"他问我。
　　"什么？"我问他。
　　因为我什么也没看到。
　　身后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中只有我。周围静悄悄的。
　　"小井？"
　　没有回应。
　　我蹲下身，含了一口雪在口中。我知道，可能等不到水了。是干涩的，湿润的，还有些发
　　腥。我在雪地里漫漫地走着。似乎是一段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路。漫长的死寂后，眼前依旧只
　　有一片白。身后，也是一片白。
　　张了张口，想了想，一个字也没说。
　　在地上用手奋力地挖着，手开始泛血，没感到疼。直到眼前出现深坑才停下。跳进去，躺
　　下。能感到四周凉凉的，静静的。眼前还是，只有一片白。
　　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不见了，失明的人是不是看到的就是白白的世界？我是不是还在庙
　　里？小井是不是找到我了？那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他了，一直这样的话。可是，血是红色
　　的，这点没有变。尝了尝，咸咸的。手臂上全是伤口的时候才停下来。怔怔的看着。过了许
　　久，我动了动。想起来腰间有一把小刀，叫婴宁，是小井送的。用它一下下砍向腰腹。麻麻
　　的，还挺舒服。在身上接连挖出几个大洞后，我感到力气在流走，被红色带走。身旁的坑壁
　　上绽放着巨大的红莲，血和时间平起平坐。世界除了白，又多了点红。真满意，我没瞎，还
　　能看见你。
　　闭上眼，等了好久，没等来死亡却等来了剧痛。妈的，在这档子鬼地方还能有痛觉。
　　"啊！"
　　根本忍不住，从齿缝间生扯出来。阵痛来自腰腹，挖下去的切口为阵痛提供盘旋的上升道，
　　钝痛沿着切口一点点爬上来，头皮一阵阵发麻，随着冷汗一起流淌过脸颊的还有煎熬，漫长
　　的煎熬。即便胸腔一起一伏还是吸不进气，但脑缺氧导致鼻尖跟着酸痛，整个人晕晕乎乎
　　的。手在不自觉地地打着哆嗦轻轻拍向地面，以及不能自已的已经淌过鼻尖的生理眼泪。意
　　识混混沌沌爬出额间。深坑中的我周身被微微的白光包裹，嘴唇再次退潮般失了颜色。独自
　　承受着这世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剧痛。
　　我干笑出声，嘴角干涸的血迹扯着嘴角生疼生疼的。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心里切切实实只
　　想着，怎么还没死啊。巨大的悲痛生生盖过阵痛澎湃着涌出，乱七八糟的牵扯出七荤八素，
　　愈发悲凉起来了哈。
　　脑中只剩一个画面，似乎可以永恒至时间尽头。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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