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蝴蝶

　　“怎么样，要和我交易吗?”

　　端正的绿色仿宋3号字体忽然出现在半空中，随着字迹上的绿芒，尖叫和奔跑过来的人们像是照片一样被定格。池想真是这张照片上唯一的活物。

　　她的心跳地很快，大约是受刺激后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紧绷的大脑高速运转。
　　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仅此一次的机会。

　　“我要嘉树活过来也可以?”

　　绿色的字体打碎又重组，“当然，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如你所愿。”

　　池想真低下头，将倒下的嘉树抱在怀里，轻轻拨开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少年脸上的血迹。
　　“我需要付出些什么?”

　　“像之前我发给你的消息那样，攻略嘉树。”

　　“我不信你会不知道，嘉树本来就喜欢我。”她轻轻道，少年的面庞已经被她擦拭干净，她细细打量嘉树苍白而没有血色脸庞，他双眸紧闭，因为这一切发生地太快，皮肤还保持着活人的温度与弹性。
　　像是睡着一样。
　　她多希望他只是在做一场还会再醒来的梦。

　　“你说过如果不攻略嘉树，他就会死。”
　　“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池想真疑惑。

　　在这片万物静止，连风都没有的空间，绿色的字体像幽灵一样漂浮在空中。
　　“因为池想真，你才是最重要的啊！”
　　“你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意志，不被你需要的存在，那就只有被抹除！”
　　最后，“抹除”两个字，连同结尾的感叹号一起，缓缓散开，化作一朵小小的烟花炸开，像是在庆贺。
　　“你远比你想象的要重要！”

　　池想真打了一个寒颤，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多重要。
　　而且那所谓的攻略，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必须要她这么做?所谓的攻略成功，又要做到什么地步?她和嘉树已经谈上恋爱了也不算数吗?

　　再有就是，她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这样世界级的偏爱?

　　小时候做梦自己是世界公主，每天躺在八百平的床上醒过来，有最华丽的裙子，最可口的食物，还有四个青梅竹马的王子，想要做什么一句话就好。
　　后来她长大了，知道这些只是幻想。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可笑的梦。

　　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无比重要?
　　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想要八百米的大床和漂亮的裙子了。
　　她将怀中的嘉树抱紧了一点。
　　她只想要嘉树活过来。

　　绿色的字幕仿佛知她所想，暗金色符文从绿色的字幕下方还是蔓延，逐渐占据整个字幕，等那句“你远比你想象的更重要”彻底变为金色，被定格成画片的世界仿佛被什么东西打碎，而后场景飞速后退，东门小巷，宿舍，医院，再到她与嘉树喂过的猫。
　　这是神秘短信的开始。池想真却低声道：“还不够。”

　　那时候她和嘉树已经在一起了，所谓攻略，就成了无稽之谈。
　　于是世界如她所愿，继续倒退。
　　大学，高中，初中，小学，最后她看到了幼儿园的她与嘉树。
　　小少年一个人拿着小铲子在沙坑里埋沙，她穿着带着蕾丝边的红色裙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嘉树，我的城堡怎么还没有建好?”
　　小少年说：“池想真，能不能有点耐心！”

　　然后时光继续倒转，最终定格在一家医院，两个保温箱并排在一起，箱子外面的标签上，一个写着“池想真”，一个写着“嘉树”。
　　这就是他们的开始。
　　现在这一切都将要从这一刻开始抹除，嘉树将不再会出现在她过往十八年的人生里。

　　“我可以对你好一点，把你们的过去抹去，然后从进入南棠大学这一刻，重新开始。”

　　池想真扯了扯嘴角，这叫对她好一点?
　　“我谢谢你啊。”

　　“没关系，毕竟真回到刚出生，放任你自己一个人去过那十几年，那太残忍了，我可见不得你伤心。”
　　字幕忽然消失，而后像是有一双手攀上了池想真的后背，附在她脊柱，在她耳边轻语。
　　“毕竟，我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啊。”

　　这是对方第一次没有用文字来沟通，而是直接对话。
　　这种黏腻的感觉，像是被蛇缠绕一样恶心。
　　池想真冷静地说，“那就再帮我一个忙，把时间，拨动到填志愿那一刻。”

　　对面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如你所愿。”

　　碎裂的世界开始拼合，强烈的失重感向池想真袭来，等她再次触及到地面，发现自己正坐在电脑前。
　　面前是志愿报取页面。

　　她下意识向喊嘉树的名字，却忽然意识到，在这个重组的世界里，她和嘉树并不认识。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啊。

　　她抬眼，看着电脑屏幕上跃动的字符，在志愿填报那一栏，将原本的通用语专业删除，换成了计算机系。

　　而后坚定地点下确认。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
　　“是想离他近一点，还是想探明白我的来历?”

　　“都有。”池想真关上电脑。“你说我是最重要的，那如果我直接问你，你会回答吗?”

　　“不会哦。”
　　“至少现在还不会。”

　　池想真看了一眼，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神秘号码说话的方式，她有些熟悉。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就头痛地揉了揉头发，然后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真当地球围着你转的啊，她何德何能，居然觉得这样一个能逆转时空的存在熟悉。
　　不过……她快速抬起头。
　　好像，自恋一点也没关系?毕竟按照对方所说，世界好像真的是围绕着自己转的。

　　她搜寻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过往十八年好像被分成了两份，有嘉树的，和没有嘉树的。
　　成长经历大差不差，那些有嘉树参与的过去，要么变成了和别人一起，要么根本就没有发生。
　　真神奇啊，就这样轻易将一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抹去。

　　池想真仰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的思绪。
　　突然没有了早八和pre，她忽然感觉一丝无所事事。
　　高考后的暑假啊，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热烈夏天，她记得上一次，她是和嘉树一起去乡下姥姥家。
　　她和嘉树从妈妈那一辈开始就是邻居，两个姥姥住在同一条河的同一侧，两家共用一道墙。

　　但因为不能与嘉树太早见面——神秘号码的说法是，她与嘉树一见到对方，就会自动开始谈恋爱，所以就想了想办法，把他们俩隔开。
　　池想真：……
　　“其实我可以忍耐的。”

　　“嘉树忍不了。”

　　“……”

　　“他的底层代码就是喜欢你。”

　　她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的陈设，又跑到窗边看了一眼，小区那棵老梧桐树枝繁叶茂，风吹树影晃动，是她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没有错。
　　既然如此，既然她在这里，那对门的邻居就不会是嘉树了。
　　他会在哪里?

　　池想真还没有头绪，结果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祁茹忽然提起嘉树一家。
　　“想想还记得你宋蕴阿姨吗?”

　　爸爸池旭州说：“她怎么可能记得?老嘉他们搬家的时候，她和小树才出生。”

　　池想真跳漏了一拍，筷子戳着米饭，假装不在意地问：“没印象了，怎么啦?”

　　祁茹笑说：“那天跟你宋蕴阿姨打电话，她说小树也报了南棠，想想，你不是也准备报南棠吗?我想着你们两个人，能有个照应。”

　　其实祁茹和池旭州都是见过嘉树的，十多年前嘉树的父亲嘉良下海做生意成功，搬到了邻市。但两家人的交情一直没有断，只是终究隔得远了，三五年才能再聚一次，偏偏不凑巧，每次两家人约吃饭的时候池想真都不在。

　　池想真故作不解：“小树?”

　　祁茹将两家人的渊源解释一遍，又说：“说起来，当年我和你宋阿姨在同一家医院生产，你只比小树大一天。”

　　这个池想真倒是知道的，在过去青梅竹马的岁月里，她没少用这一天来压嘉树一头。
　　她匆匆吃完饭，跟妈妈说：“我不知道这些啦，等录取通知书到了再说吧！”
　　然后噔噔噔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一件事就拿出手机。
　　“如果嘉树就因为这个变成亿万富豪的话，我会恨你的。”
　　为什么变成富豪的不能是她！

　　“那你这次先别攻略他，等攻略失败他死了，我再次重塑时间线的时候，就安排他去捡垃圾。”

　　“……”
　　那还是算了吧。她觉得自己对嘉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也不完全是假的，至少这一刻，池想真对嘉树的喜欢压过了对金钱的渴望。
　　不过，她倒是比较在意另一件事情。

　　“改变人的命运线，对你来说这么容易?”
　　这样的力量，也太恐怖了。像是造物者和祂的牵线木偶。如果世界是这么草率的事情，那么他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不容易啊，我不是说了嘛，我只有等下一次时间重塑到最开始，然后轻轻拨动蝴蝶的翅膀。”
　　比如让嘉树父亲下海经商那一次的投资。
　　“就像游戏设置初始设定值那样。后面的故事得由你们自己来书写。”
　　“而且就算是初始设定，也只能改变一点点哦。”

　　池想真不信，但她也不想反驳。这个不断给她发消息的号码太神秘了。
　　就这样吧，少女用小臂遮住眼睛，当视力处于黑暗的时候，听力就会无限放大。她听见窗外风吹梧桐叶，沙沙作响。
　　但这一次不会有一个少年爬到树枝上，朗声呼唤她的名字了。
　　——CG：重现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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