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如是

　　这算什么师父，这分明就是在做苦力……一边挑水的颜淮嘴里还振振有词地控诉着某个让她来干活的人。此时的颜淮已经换上了女装，自江生走的这一趟，三生斋里的人都知晓了这少爷带回来的颜公子竟然就是江阁主不惜发布江湖令也要找到的人。
　　如今江湖里，要说法术功力最为深厚，在年轻一辈中，毫无疑问，顾辞是其中的佼佼者，正因如此，江生才确信只有顾辞才能护颜淮周全。
　　而此时正在被念叨的人正在自己殿内忍受着另一个人的念叨。
　　“顾辞，今天你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了么？”这人有些慵懒的声线淡淡地质问着身边的顾辞。
　　此人一身紫衫，手里把玩着一节翠色玉哨。
　　此人名方绪，与顾辞相伴长大，要说这世上谁是最了解顾辞的人，非他莫属。
　　“什么交代？”，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杯清茶，顾辞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世人皆知，你与我才是最般配的两个人，如今你拐了江阁主门下的小徒，江阁主不惜发布江湖令也要抓住你这奸夫，你这是何苦？”，方绪嘴角噙着笑，说完还用那只有几寸长的玉哨轻轻吹了几声，像是在为自己鸣冤。
　　“阿绪，是她。”顾辞声音发紧，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谁？”听出顾辞的在意，方绪也一下子紧绷起来，不似方才轻挑，“是她？”
　　顾辞轻轻嗯了一声，证实了方才方绪脑中的猜想。
　　这件事情要从三年前下欢殿覆灭之役说起。
　　方绪的母亲是一个可怜的人，曾经却也是名动整个玉京城的花魁，单名一个清字，艺名取为清姬。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也让所见的女子痴迷其美貌的美人爱上了一个负心人。
　　清姬以吹拉弹唱见长，弹起琴来也是玉京一绝，清音淙淙，小桥流水。她只是百花楼里一位琴师，只卖艺不卖身。
　　那是她第一次被选为花魁的夜晚，她容貌倾城，评选过后便有一位轻浮的男子想要轻薄于她。据说是一位世家的公子，来头不小，他想要的女人，连楼里的妈妈都不敢有丝毫犹豫双手奉上，这样的背景，更是无人敢拦。
　　一旁的人尽是旁观，有些人的眼神是在可怜她，有些人的眼神却是羡慕，羡慕能品尝这样人间绝色的人不是自己，清姬对上这样的眼神时，心已如死灰一般，她甚至对这样的眼神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眼看就要被人拖入房中，她的眼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与色彩。
　　那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她要让这些人，这些欺侮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她藏了簪子在袖中，已经下定决心要将簪子狠狠插入这人的心脏，就在门要关上的那刻，他就那样，出现了。
　　她知道他的臂膀很有力，无论是拦住那扇要关的门的时候，还是将她抱出百花楼的时候，还有，将她……拉出黑暗的时候。若不是当时他的阻拦，她不会继续站在光明之下，相反，她想，自己可能会在黑暗中沉沦，再也无法挣脱。
　　那天，她被他救下的时候，她想，她已经不再属于她，她的心在那一刻已经不为自己而跳动了。
　　那天后，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日子，男耕女织，是她一直梦想的那样，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可好景不长，男人那天收拾行囊，他只告诉她，他要为江湖道义贡献自己的力量。闻言，清姬的满心欢喜成了满是别离，那天那时，她是正要将自己怀有身孕的喜事告知与他的。
　　而她知道，他的心中装着天下，他的心里满怀道义。
　　非是如此，他不会救下危难之中的她，非是如此，她……便不会爱上他。
　　她不再多问，她知道他心中也放不下她一人，何况还有了未降世的麟儿。
　　她只是轻轻笑着，亦如那时他们初次相见，她笑着说，“谢谢”，他说“不必多谢”。
　　这次只是换成了，她说“你放心去，我等你”，他说“多保重，等我回来”。
　　五年间，她独自一人生下孩子，抚养他长大，转眼间，方绪从牙牙学语已经能够奔跑打闹，能够唤着娘亲安慰陪伴这样的痴心人。
　　她每日都在等，每日都在盼他归来，只盼来了一场噩耗。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三生斋的一位门徒带来一封遗书，他原来早就走了，先她那么多步，不曾停下等等她。
　　那封遗书里，他食言了，他曾说过“等我”，遗书中他却告诉她，别再等了，别再等了……
　　在小方绪的眼里，他读不懂娘亲那时的神情，只有两行清泪从娘亲的眼中滑落，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悲痛欲绝，只有平静，比平常十倍的平静。良久，他终于等来母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此生都忘不了，娘亲说：“绪儿，我们去爹生活的地方看看吧”。
　　小方绪拉着娘亲的手，轻抚着，像是在安慰。
　　在那个雪不曾停歇过一刻的冬日里，他们带着为数不多的行囊踏上了去三生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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