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散芷兰香

　　很快就是新年了，严肃得有些沉闷的王爷府也添了一丝热闹欢欣的气氛，大大小小的仪式，宴席不胜枚举，但郇清风不在，所以很多时候白芷兰便不能出席，十几天下来，除了给王妃请安，就再没出过院子。连除夕夜都是和容姨，梦雅在院中度过的。
　　这些天，郇倾宇也是天天地在各式场合盼着能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嫂子，一是要和她说娶“梦雅”做妾的事，二是有白芷兰出现的话，“梦雅”多半会随伺。他心心念念地想着那清丽婉转的小女子，迫不及待地想见她，迫于自己的身份不便随意见哥哥院子里的女眷，只好希望在别处能遇到。
　　这天，白芷兰又是到王妃处请安，冷漠疏离的王妃一改往常得和她多聊了几句。“原本新妇人过门后是要回门的，只是你病了，随后又是新年，便拖延了，不如这两天回家一趟，拜年，回门，算一起吧。”
　　白芷兰听得万分高兴，母亲去世后，她一直就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最让她牵挂的人，也只有父亲了，早就担心自己出嫁后父亲过得好不好，如今可以回家一趟，真是再好不过了！
　　匆匆告别了王妃，白芷兰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去，回院子的脚步都轻松许多。她拐过曲折回复的长廊，绕过精心堆砌的假山，却在结着厚冰的小池间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听见有人隐在树枝光秃的树丛后小声交谈，隐隐约约听见了“大公子”云云。大公子？郇清风？
　　她好奇心顿起，悄悄地靠了过去。
　　“……新夫人真好看，水灵灵的，像嫰柳一样……配大公子太可惜了……”
　　“……若不是王妃从不管教大公子，大公子也不会这样不学无术……”
　　“到底不是亲生的，看看二公子，不是好得很么……”
　　是几个穿青色棉袄的小厮在嚼舌根，白芷兰暗暗皱眉，本以为郇清风是溺爱过度，方才不学无术，如今看来是没人照顾他吧？他的生母去哪儿了呢？从未听说王爷府里还有另外一个夫人啊？
　　“你在那儿干什么？”郇倾宇从长廊处转出来，心情意外的好，本来他是去见母亲的，听说少夫人刚刚出去，便追了出来，如果是在王妃院中追上她，和她说话也不算失礼。但是白芷兰方才走得快，已经出了王妃的院子，郇倾宇也不好再追，再追就失礼了，只能在庭院中乱逛，原本心中有些失望，但是他居然看见了“梦雅”。小女子披着陈红色的披风，带着一顶毡帽，细嫩的手指抠着树皮，眉头微皱，想着什么事情。
　　白芷兰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偷听被抓个正着，煞是丢人。她走得急，郇倾宇又被从树林里面出来的小厮吸引了目光，转眼间，女子便不见了踪影。
　　两次见她，都是在昏暗的晚间，却不知在浅灰的阳光下，她看上去就像花间走出的灵物，白得透明的肌肤柔软温润，漆黑的眼眸目光流转，水汽氤堙，让人想伸出手去抓住她……
　　白芷兰回到院子的时候，梦雅正坐在廊下发呆，连白芷兰回来了都不知道。
　　“小姑娘，收拾东西了！明天我们就回家！”“啊？！”梦雅吓了一跳，随即却高兴得真的跳了起来，向房内冲去。
　　第二天，白芷兰带上容姨为她备好的物什，坐上马车，就等梦雅拿上暖炉，便可走了。
　　“嫂嫂！可否暂停，容小弟和你商量一件事！”
　　白芷兰从马车窗口处往外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那个在寺庙里见过的男子，此时正骑着一匹毛色纯正的棕色大马，停在了马车外面。他竟然就是郇倾宇！
　　“……小叔但说无妨。”白芷兰强压心中的慌乱和不好的预感，定了定神，方才开口。
　　“既然如此，小弟向你要个人。”郇清风等坐在马车内的嫂嫂问了是谁，就答道，“就是你的随伺丫鬟，叫梦雅的那个。”
　　白芷兰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答应，于是开口道，“梦雅乃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且不说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但说她娇憨有余伶俐不足，实在是怕伺候不好小叔，你要了她去是作甚？”
　　梦雅此时已经提了暖炉回来了，看见郇倾宇骑着高头大马，彬彬有礼地说话的样子，再想起上元灯会那时，他说的话……脸蹭的就红到了耳根，匆匆钻进马车里，放好暖炉，坐在了白芷兰对面。
　　“我想娶她做妾。”郇倾宇直言不讳，父母之命，令他娶柳淼淼，他只得遵从，但是这个是他一见钟情的女子，他也舍不得放手。“我会明媒正娶地让她过门，绝不让她受委屈的。”
　　白芷兰长叹一声，那也终究是妾，说是明媒正娶，也是低人一等，更何况郇倾宇未来的正妻可是那高高在上的名门闺秀，柳淼淼。也许郇倾宇会真的疼爱梦雅，梦雅的日子也绝不好过。倒不如嫁个朴实敦厚一点的男子，做他的妻，说不定还能百年好合。
　　“梦雅何德何能，幸得公子垂青，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唯有尽心追随，方可一表感激！”白芷兰迟迟不愿说话，让等在一旁的梦雅急了，连忙表明自己的心意，生怕白芷兰不同意，也生怕郇倾宇反悔。
　　白芷兰连忙拉住梦雅，道，“为什么这么着急，你这么说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梦雅低下头，掩不住的羞怯，“不会反悔的！”
　　“可是他要你做他的妾！如果你愿意，大可叫我父亲将你许给他手下的将领，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你不是不知道，伺妾身份低微，说得不中听些，就是他被诛了九族，你也不会受到牵连，连家奴都不如的地位……”
　　“他会明媒正娶的，而且他说过，会保证，疼我，爱我，怜我，敬我，不因门第只见疏远我……”
　　白芷兰怒其不争，大声地对郇倾宇说，“若小叔是一是起了玩心，那就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若是真心，那此时还得从长计议，更不可草率，不如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我也好看看将梦雅交付与你是否能让我安心。”
　　话说到这份上，郇倾宇也不好接下去要求，只得驱马后退几步，互道告辞后，目送马车离去。
　　梦雅一路上不停地和白芷兰碎碎念念，嫌她不立刻答应。
　　白芷兰只好无奈地敲她的头，“我看你是巴不得他带顶轿子，你就直接和他走了吧！”
　　梦雅终于意识到自己失了矜持，脸色微红，默默地看着窗外残雪斑斓的青灰色道路，延伸到极远，回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按捺着心中小小的雀跃，陷入了少女的迷梦中。
　　这边起身后不久，郇倾宇也策马上路了，只不过他带人去了京城，在那里有一场压得他透不过气的联姻等着他，他得在京城举行一场大婚，再将柳淼淼带回来，再举行一次仪式，然后，他就像父母期盼的那样，定了终身，定死了终身，一生平静安好，一生荣华富贵。
　　他想起了那个梅花疏落间回眸的女子，柳淼淼是不是他想要的，他不知道，但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梦雅，梦雅，也许这就是他的心魔吧？

　　白芷兰回到了将军府。一个月不见，府内其实也并无太大变化，但当她看到消瘦得双颊凹陷的父亲向她走来时，当父亲哆嗦的双手抚上她的额头，喃喃地说，“瘦了，瘦了”的时候，她不可抑止地痛哭出声。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痛哭，不明白这样宣泄出了什么，更不明白这些天压抑着自己的究竟是哪些。她只知道当父亲的手抚过她挽起的发鬓时，她的心真的很痛，很痛。
　　“回来好，爹爹真高兴！”白芷兰和李鹏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白芷兰来之前，李鹏一直坐在这儿。
　　“你看这个，摸摸看，今年这株桃树要开花了，奇怪，已经连着三四年没开花了，今年偏偏就开了……”
　　白芷兰看着这棵矮小枯朽的桃树，摸着干瘪细小的树枝下，感受着粗糙的树枝下隐含的生命力。她知道这树是母亲亲手种下的，就像来自江南的父母在此定居一样，这株来自江南的花也在这生存了下来。
　　这是母亲存在过的痕迹，她时常想，父亲看着桃树，目光温柔，心中却不知是怎样的痛啊，这就是爱情么？这一生，她还有机会体会到这世间至美也至痛的情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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