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

作者:种西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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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这场雨淅淅沥沥,一连数日未歇,直到第五日,才终于有停的迹象,云层虽还厚着,天空却已透出几抹亮色。

      许淩音也在帐子里安稳了几日。山中夏雨,初时消暑,连下久了,便只剩一股子无处可逃的黏腻潮气,令人有些受不了。

      这日,贺崇前来相请,说是谢沨遥要见她。

      许淩音随他去了。

      谢沨遥并未在帐中,而是独自立在一处稍高的坡上。雨后山风拂过,撩起他衣袖一角。许淩音看他还能在这里吹风,心中惊讶他身体恢复得倒是快。

      他见了许淩音,略一抬手止了她的礼,目光仍投向远处苍茫山际。

      “许姑娘,”他开口,声音平静,“依你之见,我们何时能动身?”

      许淩音微感意外。她没想过谢沨遥会主动询问她的意见,更遑论将行军择时这种事托付于她。

      她上前几步,与谢沨遥并肩望向山下。

      谷底雾气未散,缠着墨绿的林梢。
      她静看片刻,退了两步,才道:“回殿下,此轮强降雨确已结束。眼下云层虽未散,但已在抬升、变薄。观风中水汽与空中飞鸟动向,两日内,必转为多云间晴之态,零星小雨或无碍,但大规模降雨不会再有。”

      她顿了顿,又继续分析路况:“只是连日大雨,前路低洼处必成泥沼,恐有积水断路之险。若求稳妥,原定路线不宜再走。民女曾见西侧有一条山道,地势较高,路基多为砂石,更适合通行。只是不知那条路是否通向北城?”

      谢沨遥眸色微动,抬眼示意贺崇回话。

      贺崇躬身应道:“殿下,许姑娘所指确是早年伐木辟出的山道,可通北城,只是荒废已久,行人稀少。”

      谢沨遥听罢,目光微凝:“既如此,你先遣两名熟谙地形之人往西道探查。若有塌陷或淤塞,立即回报,早做处置。”

      贺崇抱拳:“是。”

      谢沨遥又问道:“许姑娘以为,何时出发为宜?”

      “若是道路可行,两日之后便可整队出发了。”许淩音语气笃定,“这两日足以让地面稍干,山路不至于湿滑难行,人马行走皆能省力不少。”

      谢沨遥静静听完,似在权衡,半晌才点头。

      “便依你之言。途中一应所需,你可与贺崇商议备置。”

      “是。”

      ——
      两日后,天光初醒,薄雾未散。

      号角还未吹响,营地里已经有了动静,各处响起收拾行装的声响,人影在将明未明的晨色里穿梭。

      这两日天气果如许淩音所言,只零星飘了几阵细雨,西边旧道探路的人也回报说可行,便遵照原定计划拔营。

      许淩音醒来时,离出发已经不远了。她理好衣衫,想到要回那难待的牛车,不禁再次环顾这住了数日的帐篷,心中不免生出些微眷恋。

      刚掀帐出来,却见贺崇已候在不远处,见她便上前几步:“许姑娘,殿下吩咐,为您与家人备了马车,不必再回牛车上了。请随我来。”

      许淩音一怔,而后道谢:“有劳贺大人。”

      她口中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向营地中央。

      谢沨遥正立在他的白马旁,依旧一袭月白衣袍,气质出尘。他微微侧首,听着身旁亲兵禀报,神色淡得看不出情绪。

      忽而,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抬眼望了过来。

      隔着扰攘往来的人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谢沨遥几不可擦地对她颔首,随即收回目光,继续听着情报。

      许淩音也垂下眼帘,默默跟上贺崇的步子。

      马车果然宽敞不少,也干净许多,许意远孩子心性,上了车这摸摸那摸摸,乐个不停。

      赵若淑却惴惴挨着女儿坐下,低声道:“音儿,昭王殿下待我们……是否太过关照了些?”

      许淩音挽过母亲的手,语气温和:“母亲宽心,殿下行事自有分寸。再说,我好歹也算救过殿下,他若薄待,反落人口实。”

      赵若淑仍蹙着眉:“我是怕……传到京中陛下耳里。昭王如今毕竟是贬谪之身,咱们也是戴罪之人……”

      许淩音之前也担忧过,但享受了几天好处倒宽心许多:“此去边关,天高路远。若连这点耳目都遮不住,殿下也不必做这个皇子了。”

      “你这丫头!”赵若淑惊得去掩住她的嘴,“这话也是能浑说的?”

      许淩音敛了笑,轻轻握紧母亲的手:“母亲放心,有女儿在。”

      赵若淑望着她,眼中浮起一丝恍惚:“音儿,娘总觉得……你有些不同了。”
      她叹了口气,又欣慰似地低语:“这样也好,往后便没人能轻易欺侮你了。”

      许淩音身子一僵。
      她别开脸,望向窗外的山间晨雾,终究没有接话。

      赵若淑不会知道,她真正的女儿已经死在了押役的鞭子下,她没办法告诉赵若淑真相,只能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好她们。

      午后,队伍仍在山中。日头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滤过,投下的光斑闷闷地烙在地上,空气开始变得闷热。谢沨遥下令就地休整。

      许淩音取了空水囊,朝不远处传来淙淙水声的溪流走去。正要到了,便一眼望见谢沨遥正单膝蹲在溪边掬水欲饮。

      许淩音目光一扫水面,脸色一变,脱口大喊:“殿下!不可!”

      谢沨遥停住了动作,循声望来。

      “殿下,这水不能喝。”许淩音疾步走来,在他微诧的目光中指向溪水边缘,“请您细看此处。”

      清澈的溪水下,卵石表面与枯枝缝隙间,覆着一层薄如绒毡的暗绿附着物,在流水中轻轻漾动,不细看几乎与溪底融为一体。

      许淩音走过去,俯身用鞋尖拨开溪边一捧湿泥,几缕暗绿如丝的絮状物便露了出来,缠绕地裹在泥沙里,看着黏腻又诡异。

      “殿下,这是水绵,一种丝状绿藻。”许淩音慢慢解释,“它本身倒无剧毒,甚至可入药清热解毒。可它若是在一个地方大量孳生,一是说明此处水流滞缓,已经近似死水了;二是说明水底积了大量腐殖质。三也是最关键的——”

      她看向向溪流上游,那里树林茂密,光线晦暗:“这藻类能吸附水中的污浊之物。若上游有污源,不管是腐殖之毒,还是矿脉渗出的金石之毒,都可能会汇聚此处。”

      她拾了根枯枝轻轻挑起一丝绿絮:“殿下,您可以凑近闻闻。”

      谢沨遥略有犹豫,还是微微倾身。

      “殿下可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铁锈混着腐叶的味道?民女推测,这附近或许曾有过旧矿。这类矿物多含剧毒,其渗出的矿水亦不例外。部分矿物溶于水后便无色无味,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却会被这些水绵大量吸附,致使水源染毒。”

      “人如果误饮了,一开始可能只是觉得喉咙干、胃痛,时间久了,便会头痛欲裂、呕泻不止,状如急症侵袭,伤及肺脏,且几乎无药可医。”

      许淩音说完,扔掉了手里的枯枝,起身环视四周,只觉溪岸寂寂,似乎连蝉声都稀疏下来。

      她继续道,“殿下再看,这水边可有一丝活气?走兽不临其水,飞虫不栖其岸,连最耐污淖的草虫也踪迹全无——天地生灵,往往比人更先识得凶吉,可见这水必定是有问题的。”

      许淩音说的许多话,谢沨遥其实并未全然听懂,却只觉颇有道理。这不妨碍他眼底漾起淡淡的欣赏,什么也没多说,将手里的水泼了回去,随后吩咐贺崇传令全军,切勿取用此水。

      诸事妥当后,谢沨遥才再次看向她:“你观察得很细致,对这些山野常识也很熟知。”

      许淩音却多个心眼,当他是在试探自己:“我们许家本是寒门,幼时家中贫苦,民女也常混迹乡野,故而识得些乡野常识。后来父亲凭一技之长入朝为官,有些事却仍未忘却。殿下天潢贵胄,身系全军,安危不容有失,民女既有所察,不敢不报。”

      谢沨遥看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觉得有些有趣,此女怎的如此擅长这些冠冕堂皇之辞?

      他想了想,问:“一路上可还适应?”

      许淩音笑了一下:“从囚车换到马车,哪还能有不适应的道理?”

      谢沨遥点点头:“先前送你的药可用了吗?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民女还未谢过殿下赐药,”她语气诚恳,“敷用之后又静养了这几日,已好得差不多了。”

      稍作停顿,许淩音主动开口关心:“民女看殿下一路皆在骑马,殿下左臂的伤,不宜长时间执缰绳,还需定时活动筋骨,殿下也当保重。”

      谢沨遥没料到她会反过来提醒自己,凝眸看了她片刻,反问:“你还懂医理?”

      “呃……”

      谢沨遥纯属单纯好奇,许淩音却心中有鬼,怕他瞧出端倪,只得硬着头皮道:“民女只是看书杂了些。”

      “杂书,”谢沨遥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许姑娘所阅之‘杂书’,倒是包罗万象,见闻广博得令人意外。”

      许淩音摸不准他话中深意,一时未曾接话。

      “除了最初大胆向本王禀报泥流之祸,”谢沨遥望着溪水,像是随口说起,“你每回在本王面前,都格外谨慎。”

      许淩音垂眸道:“殿下,此路于民女而言前途未卜,尤其民女还是戴罪之身,小心行事总是没错的。”

      “前途未卜?”谢沨遥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多思了。”

      许淩音眨了眨眼,抬眸道:“殿下此言差矣。全家流放,自闺阁小姐沦为罪臣之女,远赴边境,一路受了不少蹉跎怠慢,民女也是怕过的。只是如今想通了,未卜并非就意味着绝路,是以才想拼一拼。就像殿下站在这溪水边,所思所虑,怕不只是这溪水能否饮用吧?”

      许淩音这番话,实则还是怕谢沨遥察觉她身上的反常之处,特地为自己先前的大胆行径找了个借口。

      谢沨遥却似只留意到了最后一句:“你在揣测本王的心思?”

      许淩音打起精神,竟如应付上司一般端正神色回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觉得,殿下统领全军,目光自当比我等小人物更为长远。我等或许只需思虑现下能否吃饱安睡,殿下却要为全军筹谋途中的种种风险。”

      谢沨遥沉默了许久,她回答得看似浅白,却很聪明,还给他抬到了了个体贤下士有担当的位置上。

      半晌,他忽然唤道:“许淩音。”

      许淩音心头一跳——这还是她穿过来后,与谢沨遥相处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民女在。”她连忙应声。

      “你父亲的事,并非没有转圜之地。”谢沨遥缓缓说道。

      许淩音愣了一下,满脸茫然:“民女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谢沨遥淡笑道:“你可不愚钝。”

      许淩音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不愿再与他这般周旋,正犹豫着是否该告辞,贺崇却在此时前来请示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谢沨遥转向她,最后嘱咐了一句:“今日会入一片密林,林中暑气郁积,多蛇虫侵扰。记得关好车窗。”

      言罢,不待她回应,便转身离去。

      许淩音望着他的背影,顿觉浑身轻松了不少。

      应付谢沨遥简直和在现代应付老板一样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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