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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山问道
疏影早就听见了。
并非通过声音,而是那些萦绕在清涟心头的思绪,如同被风拂动的蛛丝触动着她的感知。
指尖下,契痕传来温度与那失了节奏的心跳悄然共振。
从踏上归途,指尖第一次相触开始,她便“听”见了那些关于拥抱的,那些带着羞怯与热度的揣测。
她看着眼前人微微颤动的眼睫,那个曾对着她影子诉说心事的小姑娘,如今竟生出了这般大胆的心思。
她心间流淌出一丝混合着欣慰与更深沉情愫的暖意……
忽然便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于是在那声恳求之后,她故意停顿了片刻。
果然,掌下的脉搏跳得愈发慌乱,清涟的心音里漫上无措的失落。
……到底还是舍不得。
她侧身对上那双泫然若泣的眸子,想到她这一路上的辗转心思,以及此刻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笑意终是未能忍住,攀上了她的唇角。
语气里含着未散的笑意与纵容,问道:
“……便这般想?”
话音未落,温软的身躯便撞了满怀。
清涟几乎是扑进她怀里,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脸颊埋入她颈间。透着勇气,又透出几分笨拙的可爱。
疏影微微一怔。
属于人类的,鲜活而蓬勃的暖意透过衣料熨帖过来。
与她恒常的凉意截然不同。
少女柔软的身躯紧密相贴,清淡的栀子香瞬间将她包裹……
她垂眸,望着那泛着绯色的耳尖和轻颤的肩线,先前那点戏谑的心思早已消散无踪。
她迟疑地抬手,掌心终于轻轻落在清涟单薄的背脊上。
感受到回应,清涟将她拥得更紧,声音闷在肩头,哽咽的满足道:
“想……”
这一刻,疏影觉得,自己漫长岁月里积攒的所有清冷似乎都被怀中的暖意驱散了。
她收拢手臂,将其更深地拥入怀中。
清涟也终于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个渴望已久的怀抱里。
疏影的身躯与她想象中一样是影妖特有的凉,像是上好的丝绸浸润了月光。
没有凡人躯体的暖热,但有一种更令她安心的触感。
玄色的衣料柔软地贴着她的脸颊,底下是疏影清瘦柔韧的腰肢。
她贪婪地呼吸着,鼻尖萦绕着疏影身上那如同雪后松林般气息,其间,也悄悄混入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栀子暖香。
这怀抱分明是凉的,她却觉得比任何炭火与阳光都更温暖……
疏影清晰地感知到怀中人这些纷乱又甜蜜的心绪。
她知道自己的怀抱没有人类的温度。如同月光般看似清辉遍地,却无法真正驱散夜寒。
她本以为清涟会失望……未曾想,在这小姑娘的心里自己微凉的拥抱竟胜过了世间所有暖炉。
「原来,人类的温暖,有时并非依赖肌肤所感,而是源于心之所向么?」
她听着清涟心中那些关于圆满和安宁的喟叹,被她拥住的身躯内部也陌生地生出一簇名为温暖的火焰。
感到温暖的,不止一人。
于是,她收拢了手臂,将那具全心全意信赖着她的身子更紧地圈禁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她低下头,霜白的长发垂落,与少女泼墨般的青丝无声交缠。
烛火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将两人相拥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墙壁上,再不分彼此。
这一夜,是清涟离家以来,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夜。
没有对前路的惶惑,没有灵力反噬后的惊悸,只剩下疏影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以及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心安的怀抱。
直至晨光透过窗子她才悠悠转醒。
身侧的床榻只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和空气中未散的冷香。
清涟拥着薄被坐起身,昨夜种种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脸颊不禁开始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起身梳洗。
当她推开房门时,正看到疏影站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凭栏远眺。
晨光为她那身玄衣和霜白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晕,削弱了她周身的清冷,总是抿成直线的唇角,也似乎柔和了些许。
清涟的脚步顿了顿,心中有些打鼓,昨夜自己那般不管不顾……她深吸一口气,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疏影……早。”
她轻声打着招呼,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对方。
疏影闻声回头,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深邃,仿佛昨夜带着纵容笑意任她拥抱的人只是幻影。
“早。”
两人并肩走下楼,客栈大堂里已经有三两妖族在用早饭。树妖老板娘看到她们,笑意盈盈地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和几碟精致小菜。
清涟道了谢,默默地吃着面。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她不敢主动开口,只能埋头与碗里的面条作斗争。
直到一碗面快要见底,才听见疏影清冷的声音响起:
“今日去惠山,路不算近。”
“嗯。”清涟连忙点头,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从妖灵客栈到惠山白云观,需穿过半个梁溪城。
清晨的街道已是人声鼎沸,漕运码头上船帆如织,商贩的叫卖声、船夫的号子声交织成一片蓬勃的市井交响。
走在疏影身侧,看着这幅充满烟火气的景象,清涟心中那点残存的旖旎与尴尬,也渐渐被这鲜活的生活气息冲淡了。
她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梁溪的建筑风格与姑苏相似,但更开阔疏朗。
路旁糕点铺传来新出炉的油酥饼香气,引得她悄悄咽了咽口水。
惠山坐落在城西,山势不算险峻,却因林木蓊郁、泉流淙淙而别具清幽,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青石阶上苔痕湿润。
疏影走在前面,玄色衣摆拂过石阶,未染半分尘埃。清涟跟在她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霜白的发梢上。
“到了。”疏影驻足。
清涟抬头,只见一座古朴牌坊立在眼前,“白云深处”四字笔力苍劲。
穿过牌坊,青瓦白墙的道观静静伫立在晨霭中,檐角风铃轻响。
老道长早已候在观前,见到她们便含笑稽首,道:
“二位居士,贫道已恭候多时。”
他引着二人穿过庭院,来到一处松柏掩映的静室。室内仅一桌一蒲团,窗外竹影婆娑。
“这是吕祖当年闭关之地。”
老道长拂尘一甩,请两人落座,亲自斟茶,
“昨日听闻居士欲探寻破解蠡湖符文之法,贫道连夜翻阅典籍,幸而在一处吕祖遗迹的石壁上,寻得这幅《灵脉疏导符箓》拓本。”
卷轴展开的刹那,清涟呼吸一滞。
那些流动的符文线条仿佛活了过来,每一笔都暗合天地灵韵,充满了道法自然的和谐之美。
不同于闻心斋那些重在“镇”、“封”的符箓,这幅符箓重在疏导,如溪流绕石,似春风拂柳。
“顺其脉而引其灵……”她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地摹画着符文的走向。
昨日在蠡湖所见的那道被篡改的符文骤然浮现脑海——笔画走势与此图全然相逆。
“是锁灵咒!”她倏然抬头,
“那人不是在疏导,而是在强行截断灵脉!”
老道长欣慰颔首道:“居士悟性过人。要破此咒,唯有以柔克刚,顺势补灵。”
顺势补灵……清涟垂眸看向腰间的针线笸箩,一个念头如春芽破土。
“道长,可否借静室与残符一用?”
老道长会意,取来一张缺角的护身符。符纸残破,灵光黯淡。
“此符虽品阶不高,然其中灵力流转脉络尚存,正合居士试手。”
清涟郑重接过符纸,将其平整铺于案上。她深吸一口气,在蒲团上静坐片刻,待心神澄明,将方才那幅《灵脉疏导符箓》的流动韵律在心底反复观想,方取针引线。
丝线穿过银针,她凝神落针——
“嗡!”
符纸剧烈震颤,狂暴的灵力反噬而来,震得她指尖发麻。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清涟心下一沉。
她还是想得过于简单。
符箓乃灵力载体,其内蕴灵流自成体系,纵已残缺,亦非外力可轻易介入。
方才那一针,虽饱含灵韵,却如在奔腾江河中强行筑坝,非但未能疏导,反激起更烈反抗。
她不放弃,又试了数次,额角已沁出细汗。残符上的焦痕越来越多,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就在她指尖微颤,几乎要放弃时,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肩。
疏影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玄袖拂过案几,暗影如水墨般在符纸上铺开,那些躁动的灵力慢慢温顺下来。
“静心。”
“感受它的脉络。”
清涟闭目凝神,终于感知到符文之下灵力的流动轨迹。
她再次举针,这一次如溪流汇入江河般,让针尖顺着灵脉的走向游走。
银针牵引着丝线,在残符上绣出流畅的纹路。断裂的灵脉被重新接续,黯淡的符纸渐渐泛起温润光华。
当最后一针落下,整张符箓骤然绽放出清辉。
残缺之处已被丝线完美补全,灵光流转,竟比原先还要莹润。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与深深的疲惫同时席卷而来,清涟身子一软,险些向后倾倒,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
她靠在疏影清瘦的怀中喘息着,望着案上那焕然一新的符箓,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疏影垂眸看向案上焕然一新的符箓,眼底满是赞许。
做到了。
用她的绣针,她的丝线,真正修复了符箓。
这条路,是通的。
她仰起头,望向扶住自己的疏影,眸中激动与感激交织,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带着颤音的呼唤:
“我做到了……”
清涟仰头望着她,眼角有泪光闪烁,绽开如释重负的笑。
疏影拭去她额角的汗珠,指尖在那泛红的眼尾停留。
“嗯。”
“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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