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与猫都等你

作者:昭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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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声的歉意


      温软抱着惊魂未定的年糕,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阁楼。

      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年糕在她怀里微微发抖,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小声地“咪呜”着,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下巴,寻求安慰。

      温软轻轻抚摸着它,试图平复自己同样慌乱的情绪。

      “没事了,没事了,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抚了好一会儿,年糕才渐渐平静下来,蜷在她臂弯里,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可温软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沈砚辞最后那个冰冷的、带着失望的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

      还有他沉默地检查那些旧书的背影。

      无一不在提醒她,她和她的小猫,成了他秩序井然的世界里,一个不受欢迎的、甚至带有破坏性的闯入者。

      光是道歉和赔偿够吗?

      对于沈砚辞那样珍视书店和书籍的人来说,恐怕远远不够。

      她需要做点什么。

      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她的歉意。

      至少,要让他看到,她并非全然不负责任,她在努力弥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了她。

      她轻轻将睡着的年糕放进铺着软垫的猫窝里。

      小家伙在梦里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香甜。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引发了怎样一场“地震”。

      温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书店紧闭的大门。

      沈砚辞应该还在里面,处理那几本被年糕“袭击”过的旧书。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再次检查了阁楼的门窗,确保年糕绝对不会再有机会溜出去。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走下内侧楼梯。

      再次踏入书店时,她的心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忐忑。

      沈砚辞果然还在阅览桌旁。

      他背对着她,正低头专注于手中的一本书。

      旁边放着其他几本已经检查过的。

      他的背影挺拔而疏离,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温软停在楼梯口,有些犹豫,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她怕看到他更加冰冷的眼神,或者听到更伤人的话语。

      但想到自己的决定,她还是鼓足勇气,轻声开口。

      “沈先生……”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底气不足。

      沈砚辞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

      只是极其轻微地偏了偏头,用侧脸对着她,表示他在听。

      那冷淡的侧脸线条,让温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掉了一半。

      “我……我想再看看那几本书。”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而镇定。

      “可以吗?”

      “我想确认一下损坏的程度,也许……也许我能做点什么来弥补。”

      沈砚辞沉默了几秒。

      这短暂的沉默对温软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他淡淡地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便。”

      他没有阻止,但也没有表示欢迎。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提出奇怪要求的陌生人。

      温软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他没直接把她轰出去,就还有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阅览桌的另一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不去打扰他。

      目光落在摊开的那几本旧书上。

      沈砚辞已经将它们大致整理过,按照大小和厚度摆放整齐。

      她记得年糕撞到的是摞在一起的几本。

      最下面那本承受的冲击力应该最大。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一本看起来最旧、最脆弱的线装书上。

      书皮是深蓝色的土布封面,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清秀的小楷,墨色也有些淡了。

      她记得,这本就是刚才摊开在地上的那本“受伤的蝴蝶”。

      她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像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将这本书捧了起来。

      沈砚辞在她拿起这本书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扫了过来。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忙自己的,只是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点。

      温软屏住呼吸,开始仔细检查。

      书页有些泛黄,边缘脆弱,但好在没有撕裂的痕迹。

      年糕撞下来时,地面是木质的,还算有一定的缓冲。

      书角有些微的卷曲和磨损,但这属于旧书的正常损耗,并非这次“事故”造成。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书脊。

      这里是最容易在跌落时受损的部位。

      果然。

      她感觉到书脊与书页连接处的线有些松动,其中一两个线扣甚至有些松脱的迹象。

      导致整本书拿在手里,有种微微的、令人不安的松散感。

      仿佛随时会散架。

      这肯定不是新伤。

      年糕的那一撞,很可能加剧了这个问题。

      温软的心沉了沉。

      书脊松动,对于一本线装旧书而言,算是比较严重的“内伤”了。

      如果不及时处理,随着翻阅次数的增加,书页可能会逐渐脱落,最终整本书分崩离析。

      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沈砚辞。

      他依旧背对着她,但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

      她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

      也许发现了,正在思考如何修复。

      也许还没注意到。

      但无论如何,她想做点什么。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她记得,为了安抚一些对物品(比如玩具、垫子)有强烈依恋感、甚至会出现分离焦虑的宠物,她曾经专门研究过如何修复它们心爱的旧玩具。

      其中就包括一些简单的缝补和加固技巧。

      虽然修复书籍和修复宠物玩具是两回事。

      但基本原理有相通之处。

      都需要耐心、细心,以及对“旧物”的珍惜之心。

      而且,她手边正好有一些材料——她之前为了给年糕做猫窝和玩具,买过一些结实的、颜色相近的棉线,还有一些特制的、对宠物无害的薄浆糊(用来加固猫抓板)。

      也许……可以试试?

      这个想法很大胆。

      甚至有些鲁莽。

      如果修复不好,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损坏。

      那她就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但是……

      看着手里这本散发着陈旧墨香、仿佛承载着无数故事的古书,感受着它脆弱书脊传来的松动感。

      再想到沈砚辞珍视这些书籍的模样。

      她想要弥补的冲动,压过了内心的恐惧和不确定。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

      将书轻轻放回桌上。

      然后,她转向沈砚辞,用比刚才更轻、但更坚定的声音说:

      “沈先生,这本书的书脊有些松动,我……我或许可以试着帮忙加固一下。”

      她顿了顿,补充道:

      “我以前学过一点简单的手工装订,会用很轻柔的方法,绝对不会损坏书页。”

      “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看着。”

      沈砚辞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

      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在衡量,在判断她这番话的可信度,以及她是否具备触碰他藏品的资格。

      温软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但她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目光,不躲不闪,努力传达着自己的诚意。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

      沈砚辞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了那本深蓝色封面的线装书上。

      他的目光在书脊松脱的部位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重新看向她。

      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到温软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这细微的动作,对她而言,不啻于一道特赦令。

      “谢谢您的信任!”

      她连忙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颤。

      “我……我上去拿一下工具和材料,很快!”

      她说完,再次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回了阁楼。

      心脏因为紧张和一点点莫名的兴奋,跳得飞快。

      她在自己的储物箱里翻找着。

      找出那卷颜色最接近书封面、质地柔韧的棉线。

      还有那瓶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号称环保无毒的薄浆糊。

      以及一套小巧的、平时用来给宠物玩具缝补的针线工具。

      她带着这些“山寨”修复工具,再次下楼时,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走上手术台的医生。

      而病人,是一本矜贵而年迈的古籍。

      沈砚辞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他没有离开,但也没有靠近。

      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

      那目光,让温软感觉后背像是被激光瞄准了一样。

      她拉开一把椅子,在阅览桌旁坐下。

      将书、线和工具一一摆好。

      先是用柔软的毛刷,极其小心地拂去书脊缝隙里可能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拿起针,穿上棉线。

      她的手很稳。

      这是长期与紧张、敏感的宠物打交道锻炼出来的。

      她先仔细观察了原本的装订线法和打结方式。

      尽量不去破坏原有的结构。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

      每一次下针,每一次拉线,都全神贯注,屏住呼吸。

      先用细针小心地将松脱的线扣重新穿紧,加固。

      然后在书脊内部不易察觉的角落,用极细的、点了薄浆糊的棉线,进行了几处关键的辅助固定。

      既增加了牢固度,又不会影响书籍的整体外观和翻阅手感。

      她做得非常投入。

      甚至暂时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时刻监督的“监工”。

      忘记了时间流逝。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手下这本需要被温柔以待的旧书。

      窗外阳光的角度慢慢偏移。

      书店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细微的呼吸声,以及棉线穿过纸张时,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沈砚辞始终站在那里。

      他没有出声指导,也没有打断。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温和迷糊的眼睛,此刻变得异常专注和明亮。

      看着那双用来安抚宠物、弹奏尤克里里的手,此刻正以惊人的耐心和稳定,进行着精细的操作。

      看着细小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细腻的皮肤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从最初的冰冷审视,慢慢变得有些复杂。

      像是在重新评估着什么。

      当温软落下最后一针,打上一个牢固而隐蔽的结,用剪刀小心剪断线头时。

      她才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使命。

      她轻轻合上书,用手指感受了一下书脊。

      之前那种令人不安的松散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扎实、紧韧的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原处,和其他几本放在一起。

      尽量让它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然后,她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和剩下的材料。

      站起身。

      对着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的沈砚辞,再次微微鞠了一躬。

      “沈先生,书我……我简单处理了一下。”

      “书脊应该比之前牢固一些了。”

      “如果……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或者还需要怎么处理,您随时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点完成精细工作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忐忑。

      沈砚辞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到那本深蓝色封面的线装书上。

      他没有立刻去拿。

      只是看着。

      看了很久。

      久到温软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或者自作主张惹他更不高兴了。

      他终于动了。

      他走上前一步。

      伸出手。

      动作依旧轻柔地,拿起了那本书。

      他的手指,精准地落在了她刚刚修复过的书脊部位。

      细细地摩挲着,感受着那里的变化。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像是在进行最严格的品控检查。

      温软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了书页。

      检查内部她加固过的地方。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温软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指尖触碰到她缝合的那些细微线脚时,在他感受到书页之间那种重新变得紧密的连接时。

      他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

      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涟漪消失得很快。

      快得让温软几乎以为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他合上书。

      将其放回原处。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温软。

      他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你可以上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还是她的错觉?

      温软不敢确定。

      她只知道,他没有指责,没有否定。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好的,沈先生。”

      她如蒙大赦,连忙拿起自己的工具袋。

      “那我先上去了,不打扰您了。”

      她再次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回到了阁楼。

      关上门。

      靠在门板上,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做了正确事情的充实感。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沈砚辞还站在阅览桌旁。

      他再次拿起了那本深蓝色的线装书。

      低头看着。

      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过那变得牢固紧实的书脊。

      午后的阳光,为他清冷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也柔和了他脸上那些过于锋利的线条。

      温软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

      但她想,他应该……没有更生气吧?

      而楼下。

      沈砚辞摩挲着书脊上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却异常扎实的缝线。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与爷爷手法不同、却同样充满了耐心与珍惜的细腻触感。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阁楼的方向。

      镜片后的眸光,深沉难辨。

      他想起爷爷曾经说过的话。

      “阿辞啊,有些东西坏了,不要只想着丢掉或者换新的。”

      “用心去修补,留下的痕迹,往往比崭新的,更有味道。”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这本“因祸得福”、书脊比之前更牢固了几分的旧书。

      常年冰封的眼底,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透进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

      他轻轻将书放回书架它原本的位置。

      动作,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

      仿佛在安放一个,失而复得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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