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信号

　　清澈见底的水池旁，三男一女正坐围坐在烧烤炉边，悦动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

　　听到石子碰撞发出的声响，正背对着段柏的人转过头来——正是晏云盛。
　　点点星光打在他的身上，手中捏着沾染红色的纸巾。淡粉色的薄唇轻启，“就等你俩了。”

　　说完拉着坐垫往一旁挪了挪，腾出足够容纳两人的空间。

　　段柏坐在晏云盛一旁的垫子上，看着面前的生人，扯出一抹笑，手不安分的在膝上扣弄着。

　　一旁正喝着生啤的女生察觉到了段柏的无措，咕噜几口，见底的生啤尽数下肚。
　　“小孟，这不介绍一下？”女生朝段柏抬了抬头。

　　孟敬文正兴冲冲往烤炉上夹五花肉，听见这话随意扒拉了下炭火，放下夹子拍拍手。随即介绍道，“佟姐，这就是晏哥之前提过的段柏、段哥。”

　　话音刚落，佟荷接过话，往他面前也放了杯生啤，咧开嘴道，“段哥好！我叫佟荷，人冬佟、荷花的荷，就台上敲架子鼓的！”

　　听到介绍，段柏习惯性地伸出手，对方愣了一瞬又迅速反应过来握住。

　　这么一介绍，话匣子算是打开了，另外两个男生也主动介绍起自己来。
　　孟敬文左边的男生姓陈，叫陈万，是乐队键盘手。紧挨着陈万，佟荷右侧的男生叫周辉，是贝斯手。

　　今天这场聚会于他们而言其实算得上半个散伙饭，陈万、佟荷、周辉都是大四生。佟荷和陈万开年后就要继续忙着实习。
　　其中佟荷年末还有个竞赛项目。
　　而周辉被家里催着考公，从这场演出结束后，他就已经正式退出乐队了。

　　许是有些悲伤的气氛所在，几人撸串聊天，每每喝完一杯生啤后嚷嚷着不喝了，却又对佟荷递来的生啤来者不拒。

　　几杯下肚，除佟荷外都醉的不轻。

　　孟敬文手扶着脖子，痴笑道，“段哥……你想不想听晏哥的成长经历？”

　　段柏揉着太阳穴，眼前泛着重影，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问了句，“什么？”

　　孟敬文又盯着段柏看了会儿，随即朝段柏身旁边的晏云盛嚷嚷着，“晏哥！我说你以前的事咯？”

　　见晏云盛趴在桌子上没动，探过身子推搡了对方几下。

　　对方闷着的脑袋迟缓的上下晃动几下，孟敬文这才撑着温热的石台，猛地蹭起身。一手叉腰，一手食指指天娓娓道来。
　　“要说晏哥啊……”

　　晏云盛家中四代从商，算得上富四代。
　　就连晏云盛这个名字的来源，也是因为之前圈内一个有名的大师说他这代财产会消失殆尽，只有取这个名字才能延续祖上的富态。

　　但他自出生起就受着严格的管控，在大学前，算的上朋友的也就只有家世相当的孟敬文、佟荷这几个。
　　哪怕周辉也跟他在同一所中学，可除了乐队活动外几乎再无交集。

　　说起他为数不多的爱好——无线电和音乐。
　　这俩都是因为他的小叔，一个被家族视为无所事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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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家族聚会，几代人几乎都聚在一起聊关于金融相关的话题。
　　哪怕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孩。

　　晏云盛以吃完饭去院子里散步消食为由，提前离场，随后遇到了在花园里摆弄手持对讲机，一头碎发的男人。

　　他好奇的凑上前。
　　问，“小叔，这是什么东西？”

　　小叔顺着声音，垂头看到了年仅12的晏云盛，随后蹲下身，在他面前晃了晃对讲机。
　　“小叔在玩一种可以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对话的游戏。”

　　“不过小叔现在手上的这个，最远范围只能到J省，你要不要试试看？”说完就看见晏云盛早已摊开的双手，很快便轻笑出声。

　　将对讲机递至对方手心后，又转到对方身后，手把手地教小晏云盛使用。

　　机器刚刚启动，他的手正不安分的四处寻找着按钮。

　　一阵电流声响起，小叔教他开口道，“CQCQ……”

　　不料一道五大三粗的声音率先传来，“谁啊？”又嘟的一声被挂断。

　　“……哈哈，应该是不小心连到工地对讲机了……”小叔讪讪笑道，又很快振作起来，继续扫着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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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CQ……Q，这里是B……9DW……”
　　听见对讲机传来模糊声响，晏云盛看着小叔拿出纸笔抄录着什么，学着小叔的口型回复着，“已抄收……”
　　小叔又伸手比划了几下，晏云盛继续道，“34，over。”

　　此话一出，对讲机又只留嘈杂的电流声。

　　就在两人正以为再次断联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传出，“QSA……？”

　　见晏云盛略带无措地看向他，小叔这才接过对讲机回复，“你的信号强度是46，over。”

　　over一出，片刻后对方略带歉意声音传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天线没弄好，信号比较差……over。”

　　小叔笑着说了句没事后，便是他和对面ham的主场了。
　　晏云盛和小叔并排坐在包边木椅上，晃悠着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后者。

　　通话结束，小叔放下对讲机，这才注意到对方崇拜的眼神。

　　许是被小孩的童真所感染，他眼睛弯成一个月牙，正要将对讲机再次塞回对方手中。
　　“要不要再……”

　　“晏君桉！！”一道呵斥声突兀的传入耳中。

　　晏君桉连忙将对讲机塞回兜里，讪讪开口，“啊哈哈、二哥……好不容易聚一次，怎么不多和姐姐哥哥他们聊会天？”

　　“你还知道我们好不容易聚一次，还不快回去吃饭！”晏父顺着他的话找茬道。

　　“是、是。”说完偷偷将手覆上晏云盛脑袋，迅速揉搓几下又赶忙回到屋内。

　　晏父走上前去理了理他被揉乱的头发，目光投向晏君桉的背影，眉头皱起，严肃道，“少跟你小叔学些不三不四的。”

　　闻言晏云盛垂下头，轻声应了声“是”。

　　在第二次接触无线电前，那段漫长的空窗期中，一直是和不同的课程相伴。
　　偶尔小叔会回家偷摸教晏云盛弹吉他，或者带着他和孟敬文到处玩。
　　当然，被发现后又免不了一顿骂。

　　这一晃，又是四年过去。

　　“云盛云盛！”孟敬文熟练的扒上矮门栅栏，朝阳台上的晏云盛招呼道。
　　“去不去我家玩？”

　　晏云盛闻言放下手中的全英文名著，冲他摇摇头，再次将视线转回书中。

　　孟敬文取下背包，低头在里面找着什么。
　　很快，一个黑色的东西被高高举起。

　　或许是黑点在一片绿色中太过突兀，晏云盛分神间瞟了一眼。

　　是熟悉的对讲机。

　　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旋即迅速记下页数，将书合上、塞进书柜——
　　直奔大门。

　　孟敬文兴高采烈的带着晏云盛跑到自己家前。开门进去后他先是从冰箱掏出个冰汽水让自己凉快凉快，这才回头看向晏云盛。

　　对方正呆呆的站在他的卧室门前，脸色泛红、目光闪烁，抬手指向屋内的设备。
　　踌躇开口，“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说完，孟敬文取出尚且温热的奶茶走到晏云盛旁。奶茶很快被放在桌上。

　　晏云盛早已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的对讲机。就连平日最爱偷摸喝的奶茶也不在意了。

　　捣鼓了好一阵子，晏云盛才终于拿起有些泛凉的奶茶。视线随即被一个遮住的东西吸引过去。

　　他好奇的指向那个方形物品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对方“嘿嘿”一笑，走过去掀开灰布——是一个有着显示屏的铝合金大黑盒子。

　　“当当！”孟敬文故作展示的伸出双手，“这就是手持对讲机的升级plus版，基地台！”

　　晏云盛目光愈发灼热，紧盯着基地台，“我能用用吗？”

　　“不能。”孟敬文坚决的摇了摇头。

　　“晏叔说没考证就随便用超过……呃、100W的设备？会被警察叔叔顺着网线带走！”

　　“那我可以用这个对讲机吗？”晏云盛摩挲着对讲机道。

　　“也不行。”

　　“……那我还是回去看书吧。”

　　见晏云盛作势就要推门离开，孟敬文连忙挽留道，“哎、哎，别啊，你可以看着我玩，这样的话你以后考证了也能一次速通有经验，不亏！”

　　“你已经考证书了？”

　　“还没，嘿嘿。”说完又念叨出声，“下次，下次偷偷带你玩！”

　　……也行。

　　晏云盛又退了回来，坐在床边捧着奶茶看他捣鼓。

　　孟敬文左找右找，终于是成功启动了对讲机。又是一阵悠长的电流声。
　　“CQCQCQ，这里是BI……”

　　和晏云盛记忆中的对话一样，同样参杂着许多英文字母。
　　随着奶茶慢慢见底，孟敬文和对讲机那头的谈话也很快结束，不过这次出现了一个他上次没听过的词。

　　“QSL”

　　趁着孟敬文没按住对讲键，晏云盛疑惑开口，“QSL是什么？”

　　孟敬文微微一滞，很快反应过来，拉开抽屉找出一沓风景各异的明信片。
　　“嗯……你可以理解为社交名片？不过上面记载的是你的呼号，还有通联日期、时间和频率这些。”吧。

　　说罢，孟敬文找出一支钢笔，在上面签上自己的网名，“然后再签个名就好了！”

　　晏云盛目光紧盯着明信片，随后重重点头，“我也想要一张QSL，可以吗？”

　　孟敬文见状大手一挥，将明信片塞给他。

　　“我说那个哥哥的。”

　　“……哦。”

　　等对方通话完毕后，孟敬文出声询问能否给予两张QSL。对方也是欣然答应。

　　“段哥我跟你说啊……”孟敬文搂上段柏脖子，故作高深道，“晏哥可宝贵那张QSL卡了，我高三不小心把我的那张弄丢了，想着找他先复制一份。”

　　“结果他死活不给，后面我趁他练吉他的功夫，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
　　“呵呵、呵……”

　　还没听到后续，孟敬文就笑着瘫倒在段柏肩上。

　　段柏抬手拍了几下，见对方早已不省人事，将他扶起好好安置在石台上。

　　朝还在咕咚喝酒傻笑的佟荷开口道，“小佟，需要我帮忙送他们回家吗？”

　　佟荷继续灌完杯中酒，长哈一口气，“没事儿，段哥你直接回家就行，我刚给他们家发了定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

　　见段柏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佟荷干脆起身将他送到路边，顺手帮他拦了个出租车。

　　车辆启动前，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段柏竟将半个身子探出窗，朝佟荷大声说道。
　　“明年、后年、大后年，我都还要看你们乐队的演出！”话音刚落，司机就赶忙劝他收回身子准备发车了。

　　佟荷目送着车辆逐渐消失，随后慢慢小跑起来、上臂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
　　今夜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很疼、很疼。

　　“段哥！下次再约哈——”

　　声音随风飘远，段柏回头望去，只剩下一个不断挥舞着臂膀的紫色小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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