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凰贵胄

　　收到谢临密信时，谢无晦正与云阳走在入京的半途。看完信之后匆匆跟云阳讲清缘由。
　　云阳未多言，只解下腰间御赐龙纹剑递去：“速去。”
　　还好哪怕时隔多年，公主府的令牌依旧好用，谢无晦得以畅通无阻地见到谢临和谢宽，把事情原委摸了个大概。
　　至于刘臻，还真的是他自找倒霉。
　　那蠢货在大街上与等葱油饼出炉的谢无晦迎面撞上，居然还敢主动上前，当街拦路挑衅。
　　“这不是谢家不成器的软饭儿子吗？怎么就你一个人？”没等谢无晦回答，刘臻就阴阳怪气地凑近他继续说，“喔，下官可真不会说话，谢府现如今全都下狱判斩监候，就剩你了。”
　　说完便哈哈大笑，似乎狠狠出了口恶气似地就要走。
　　大家还以为这又是个被刘侍御欺压的苦主，正准备摇头叹息刘臻活该断子绝孙，没有想到谢无晦直接就拔剑拦住刘臻。
　　“站住。”剑尖抵住刘臻咽喉，“你刚说我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旁边刘家的家丁想上前，被谢无晦一个眼刀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刘臻从地方提拔上来，不知道以前谢无晦在京中就没人敢惹。他这个烈性子，从小到大都没有把气搁在自己肚子里过夜。真把他惹急了，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世家门第，通通照打不误。
　　现在他还是云阳公主的驸马，作为有兵权的驸马，他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谢、谢郎君，驸马爷，这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什么小事。”刘臻强撑着气势，声音却抖得像风中的蛛网。
　　“殴打？谁说我要殴打你？”谢无晦脸带无辜，把剑往回收了收，没等刘臻松口气，那剑锋就直直没入他的左肩。
　　“我这人懒散，比较喜欢直接捅。”
　　刘臻疼得龇牙咧嘴，谢无晦脸上带笑，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吃软饭又怎样，高低我是陛下半个儿子，把我的饭递到你嘴边能磕掉你满口黄牙。今天就算杀了你，又奈我何？”
　　街上见血，把围观的人吓得够呛，还好这条街足够宽敞，来往行人在避让时能看个热闹。
　　“你仗势欺人，我必参你一本！”刘臻脸色煞白，嘴上不认输的功夫换来膝盖窝挨了记狠踹，直直地朝前跪了下去。
　　恰好有京兆府巡卒路过，谢无晦当即扬声道：“此獠方才在街角辱骂辅国公主，称其‘牝鸡司晨，祸乱朝纲’，我谢无晦身为驸马，岂能容他玷污皇家颜面？”
　　围观者里恰有两名云阳朔方军旧部，当即跪地附议：“我等亲耳听见！刘侍御确有此言！”
　　刘臻疼得打滚，想辩解却被谢无晦用剑鞘死死压住后颈。谢无晦转头对巡卒笑道：“劳烦诸位将他押去大理寺，就说本驸马要告他‘大不敬’。”
　　巡卒面面相觑——一边是带伤的侍御史，一边是持御赐宝剑的公主驸马，最终只能讪讪应下。
　　紫宸殿的殿门刚被内侍推开，谢无晦的声音便先一步闯了进来，带着几分刻意放大的委屈：“陛下，臣真的不是故意要杀那刘侍御！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臣这纯属自保啊！”
　　第四章
　　他大步流星地迈进殿内，一身月白锦袍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从街上急匆匆赶来。不等周帝开口，便“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眼眶泛红，声情并茂地将今早街头的事娓娓道来，从刘臻如何拦住他的轿子，到对方如何口出狂言，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一本奏折，目光淡淡地扫过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驸马好一张伶牙俐齿。当街拔剑刺伤朝廷命官，血染长街，如今倒会狡辩自己无罪？”
　　谢无晦闻言，立刻抬起头，方才眼中的狡黠瞬间褪去，只剩下满满的委屈与愤慨，声音哽咽着说道：“陛下明察！那刘臻老匹夫，在街上乱嚼舌根，说臣纨绔不堪、胸无点墨，臣忍了；可他言语间竟屡次轻视公主殿下，说‘女子终究是女子，纵使身为公主，也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暗讽陛下‘偏宠女儿，不顾朝堂规矩’，对陛下多有不敬！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说着，猛地挺直脊背，语气愈发激昂：“当年公主殿下将御赐的‘断云剑’赠予臣时，曾言此剑‘上可斩佞臣，下可砍小人，为大周荡尽污浊，还世间朗朗乾坤’。今日刘臻辱君辱主，臣若是坐视不理，岂不是辜负了公主的信任，也辱没了陛下的恩赐？”
　　说到动情处，谢无晦竟从怀里掏出手帕，夸张地抹了抹眼角——尽管那里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却硬是演出了“满腔委屈无处诉”的模样。
　　这番矫揉造作的做派，看得周帝脑仁阵阵发疼，心里忍不住暗骂：这谢无晦，油嘴滑舌，没个正形，朕的云阳怎么就偏偏喜欢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奏折扔在御案上，沉声道：“不过是几句口角，便拔剑相向，失态至此，成何体统！你身为驸马，当知‘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怎能如此鲁莽？”
　　谢无晦却像是没听出周帝话里的责备，反而“扑通”一声又磕了个头，朗声道：“陛下！皇家声誉高于一切！臣虽不才，却也知晓‘君辱臣死，主辱臣亡’的道理！为了公主殿下的颜面，为了陛下的威严，臣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区区一个刘臻，何足挂齿！”
　　“行了！”周帝被他这副模样闹得头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朕本就没打算与你过多计较。只是你今日先云阳一步入京，所为何事？难道就是为了在街上捅刘侍御一剑，给朕添乱？”
　　谢无晦立刻收敛了姿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委屈又无奈”的神情，信口胡诌道：“陛下说笑了。近来公主殿下养了个新宠，日日带在身边，连与臣说话的功夫都没有。臣心里吃醋，气不过，便想着先回京静一静，没想到刚进城就遇上了刘臻这档子事。臣自知犯了错，不敢隐瞒，便立刻进宫来向陛下请罪了。”
　　“荒唐！”周帝闻言，顿时吹胡子瞪眼，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就因为一个人，你便敢抛下云阳独自回来？你们成婚多年，云阳为你操劳家事，如今也只生了昭棠一个女儿，你不心疼她旅途劳顿，反倒为这点小事闹脾气，朕还没问你罪，你倒先跟朕抱怨起来了？”
　　“臣不敢，臣……”谢无晦说着，作势就要眼眶一红，再次上演“哭戏”。
　　周帝见状，连忙抬手制止：“闭嘴！驸马这出‘负荆请罪’，唱得比教坊司的伶人还精彩，朕今日听戏已经听够了。赶紧滚回你的公主府去，别在这儿碍眼！”
　　谢无晦心里早有预料，知道周帝不会真的责罚他，见好就收，立刻恭敬地磕了个头，朗声道：“陛下圣明！臣这就滚！”
　　说罢，他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施施然地转身走出殿门，那背影瞧着，哪里有半分“请罪”的模样，反倒像是打了场胜仗。
　　谢无晦前脚刚走，周帝脸上的怒意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拿起御案上大理寺刚呈上来的判词，目光落在“刘臻酒后失言，对公主与陛下多有不敬，驸马护主心切，才失手伤人，情有可原”的结论上，嘴角微微上扬，提起朱笔，在判词末尾添了一句：“罚刘臻俸禄三月，以儆效尤；驸马谢无晦，闭门思过三日，不得外出。”
　　写完后，随手将判词扔给一旁侍立的永福，淡淡道：“照此拟旨，发下去吧。”
　　永福捧着判词，暗自咋舌：陛下这偏袒之心，真是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前几日听闻驸马当街伤人，还怒冲冲地说要“严惩不贷”，今日见了驸马，却轻飘飘地罚了“闭门思过三日”，怕是连公主府的门槛都没让他少踩一步。
　　“永福，”周帝将判词放到一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问道，“云阳述职的队伍，如今到哪儿了？”
　　永福连忙躬身回答：“回陛下，据驿站传来的消息，公主殿下的队伍现下应当已过廉县，算算路程，后日便能抵达京城。对了，驸马爷方才说的‘新宠’，也会一同入京。听闻那是公主殿下巡查边境时捡到的一个西域女子，金发碧眼，容貌极为出众，公主殿下甚是喜欢，便带在身边了。”
　　“朕没问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周帝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朕不用看都知道，谢无晦那小子靠不住，整日油嘴滑舌，没个正形。也就云阳那孩子傻，事事都纵容他、包庇他，把他惯得无法无天。”
　　永福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周帝换了一杯新茶，没有搭腔。
　　这种翁婿间的“抱怨”，他可不敢随便接话。
　　周帝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看着御案上堆积的奏折，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谢临被关在诏狱里，生死未卜，谢无晦倒沉得住气，半句都没跟朕提过求情的话，倒是奇怪。”
　　永福想了想，低声道：“听闻驸马爷在与公主殿下成婚前，曾因婚事与谢家闹过一场，吵得很是厉害，想来他与谢家本家的关系并不亲密。如今谢家落难，他选择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
　　“明哲保身？”周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锐利，“你这老东西，是老眼昏花看不清了。明哲保身从来不是谢无晦的风格。他今日刚回京，就敢拿‘皇家声誉’当挡箭牌，当众刺伤刘臻——你真以为他是为了云阳和朕？刘臻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屡屡弹劾谢临，言辞刻薄，谢无晦这一剑，分明是为谢家报仇，给那些想踩谢家一脚的人敲警钟！”
　　他端起茶杯，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朕的这个女婿，看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实则能屈能伸，好皮囊之下，怕是心机深沉得很。他越是不跟朕求情，朕倒越想看看，若是朕铁了心要杀谢临，他与云阳会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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