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小姐，便是我喜欢，这表演也并非只今日有啊，自然还是小姐更重要些的……”
　　兰芷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后愣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
　　眼中满是焦急，兰芷连喊了“小姐，小姐……”几句，却不见人回应。

　　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此时早已堆满了人，兰芷呼喊的声音被人群中各种声音冲散，她在人群中不停左顾右盼，额头因着急而冒出细密的汗珠。
　　兰芷猛地一把拉住路过的行人，问道：“你可曾见到我家小姐，和我穿着一样，上衣是浅粉色，下裳为湖蓝色的女子？”

　　“不曾……”
　　一连几人都表示未曾见过自家小姐，兰芷看着这热闹的街道，只觉得心中温度骤降。
　　刚刚还在的人，只是这么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她完全不敢细想，只能祈祷是自家小姐又看见什么感兴趣的事物，自己离开了。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侧。
　　“兰芷，你看这个怎么样？”
　　宋瑶卿拿着手中的发簪回头，却不见兰芷的身影，就连刚刚喷火表演那一群人都消失在了眼前。

　　“欸，兰芷人呢？”
　　宋瑶卿愣了愣，却没有兰芷那么担心自己，只是兰芷找不到她人，怕是要急死了。
　　她迅速放下手中的发簪，问了问面前的摊贩：“大娘，你知道那表演喷火的在哪吗？”

　　“就顺着这方向去，也不远的。”大娘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边，见面前这气质不同常人的女子没有购买的意愿，却也愿意给个好脸色。
　　毕竟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儿呢？

　　如那摊贩所言，两人相距确实不远，只是人群密集起来，这短短的一段路倒也没有开始那么好走了。
　　宋瑶卿在这拥挤的人群中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
　　尽管有人听见她那轻柔的恳切：“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会主动避开，却也并非人人都会主动避让。

　　终于，宋瑶卿穿过人群到达了两人原本站立的位置。
　　她抬手，随意拭去额头上因为刚刚动作而沁出的汗珠，环视一周，却没有看见兰芷的身影。

　　“兰芷？”
　　宋瑶卿没有方向的喊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想来兰芷应是许久没寻到她，匆匆忙忙回府寻人去了。
　　宋瑶卿这样想，但以她对兰芷的了解，对方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

　　一卖面具的摊贩仔细对了对宋瑶卿这身搭配，才缓缓上前来，开口问道：“小姐，请问您是兰芷小姐吗？”

　　“你是？……”

　　不久前。

　　“大婶，麻烦您一会儿如果见到一个上衣是浅粉色，下裳是湖蓝色的女子，可否帮我带句话，”说着，兰芷从荷包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摊贩，言辞恳切，“就说我没等到兰芷，就先回府了。”
　　兰芷紧紧握住那摊贩有些许粗糙的手，满目请求。

　　摊贩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此时她的注意都集中在手中那两银子上。她接过兰芷给的一两银子，掂了掂手中重量后，又放入口中用牙咬了一口。
　　瞬间，那摊贩大婶眉眼弯弯，咧开嘴笑了起来，本就布满沧桑的脸上，皱纹瞬间聚拢在一起。她一边笑着，一边忙不迭地说道：“好啊，好啊，我一定帮你注意。”

　　知晓兰芷是自己回府了，宋瑶卿便也不着急了。
　　但府中怕是要乱起来了。
　　宋瑶卿叹了口气，对着摊贩大婶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走到人少处，双唇轻启，对着空气低低喊了句：“姜白。”

　　霎那间，原本空无一人的对面，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身影陡然出现。
　　那男子微微躬身，未发一言，静静等待着指令。

　　“你且先回去和他们通个信，让他们别担心了，我即刻便回府。”
　　到底是害怕府中众人着急，尤其是她那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担惊受怕许久的老父亲。宋瑶卿自觉自己即便此时匆匆赶回去，也需要一定时间，还是先让姜白回去报个平安更为妥帖。

　　“好的，小姐。”
　　黑衣男子神色未变，转身刹那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姜白传递消息的速度宋瑶卿是丝毫不担心的，他定然能够在众人急起来之前赶回府中。他可是宋瑶卿见过，轻功最好的男子。

　　顿时，宋瑶卿又变得浑身轻松，不想回府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怎么办，还是不想回府。”
　　宋瑶卿软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纠结。
　　无人能够带给她答案，显然，她也并没有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河边亮起疏疏朗朗的河灯，悠悠浮在水面上，岸边摊贩的叫卖声瞬间吸引了宋瑶卿的注意。

　　“咱们这河灯啊，可不单单是夜里亮起的一抹光，它更是代表着咱们对亲人的一份思念呐！”
　　摊贩举着河灯，招呼着来往的行人，“快来挑一盏吧，放在水里，让它自行飘远，将自己的思念随之传达给逝去的亲人呐！”

　　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的商贩们始终如老练的猎手，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客户内心深处的渴望与需求。

　　本就不想马上打道回府的宋瑶卿脚不自觉地顿住，朝着一个卖河灯的摊位走去。
　　卖河灯的老汉见有客人来了，连忙堆起笑脸，“姑娘，您瞧瞧这些河灯，可都是小老儿亲手做的，每一盏都独一无二。”
　　老汉说的也不算假，他的摊位与他人不同，这老汉今日做的每一盏河灯款式皆不同，在他的摊位上就没有一盏是重复的。

　　宋瑶卿扫视一圈，这摊位上真真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河灯，莲花状的、鲤鱼形的、小船样的……有常规样式的，也有少见样式的。
　　蓦然间，一盏蒿子灯猛地闯入宋瑶卿的视野。
　　它就那样静静的安放在角落，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吸引人的魅力，瞬间将她的目光紧紧攥住。

　　瞧见眼前这位姑娘目光落在那盏蒿子灯上，那卖灯的老汉赶忙凑上前，随即介绍起来。
　　“姑娘真是好眼光啊，这蒿子灯可是临清独一份的手艺。”
　　说着，老汉缓缓抬手，捋了捋下巴上那稀疏泛白的胡须，眼中满是怀念。
　　“早些年呐，我也是机缘巧合，在临清待过一阵子，费了好大劲儿才跟当地人学来这门手艺，做出来的灯跟别处的可大不一样呢，在这上京今日怕是只有这一盏。”

　　……

　　人们总是本能的被热闹吸引，不由自主的朝人群密集之处涌去。
　　可夜幕笼罩时，亦有人不喜喧闹而选择远离人群。

　　“嗒嗒……嗒嗒……”
　　寂静的夜里，稀疏的脚步声如零落的星子。与此同时，一道极为细微的交谈声缓缓响起。

　　“你说少主公一个人这是要去哪，我们到底要不要跟着？不跟着，会不会有危险？跟了的话，少主公肯定不高兴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林起急切的转身，寻求身边人的回应，却只能看到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
　　他快步上前，胳膊扬起，欲搂住那人的肩膀，然而，那人似乎早有觉察，身形一闪，躲了过去，林起反倒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向前扑倒在地。

　　“林也！”
　　林起堪堪稳住身形，朝着嘴角勾着抹笑，抱胸坦然看着自己的男子吼道。
　　“你怎么这样……”
　　想要抱怨的话在触及林也那仿佛在说着：“你说，我听”漫不经心的眼眸时，瞬间尽数吞了回去，只留下一句看似大方的委屈。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林起自顾自掸了掸衣角那不存在的灰尘，倔强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行了，少主公说的自有他的考量，他说不用跟了，自是不用我们多虑了，况且这……”
　　林也的话恰到好处的停住，似是担心隔墙有耳。林起却瞬间明白了自家哥哥的未尽之言—
　　我们已然身处上京，自家少主公也已经是朝中官员，便是没有这么一层在，他们也不用过多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这可是在西街……

　　而此时，两人口中的少主公早已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到了河边。
　　望着那一盏盏河灯悠悠荡在水面，曾经的一幕幕仿佛瞬间在他眼前重现。

　　*

　　“小安，快来，”女子对着不远处正捧着书仔细研读的小男孩招手道。

　　待那男孩放下书，起身时，女子才慌乱地抬手，匆匆将眼角的泪擦干。她迅速扯出一抹笑，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苦涩。

　　男孩读书时，脸始终绷着，嘴角紧抿着，周身散发出不同于其他同龄人的沉稳气质。
　　听到女子的呼喊后，只是一瞬，那男孩便收敛浑身冷冽的气息，表情显而易见的柔和起来。
　　“母亲。”
　　裴怀安知晓柳眠音此时定然心中难过，便只是坐在她身侧，再没开口。

　　“小安，我们一起做河灯吧？”说着，柳眠音低垂下脑袋。尽管极力克制，声音却仍然颤抖不已。
　　“听他们说，在临清，只要在这一日诚心做一盏蒿子灯，夜晚在河流上游轻放，便能与思念之人相见。”

　　柳眠音明白，一切不过是传言，当不得真，但她还是心存一丝幻想。
　　她太想见一见他了。

　　“好。”
　　裴怀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没有反驳那些虚无的传言，因为他也和自己母亲一样，思念着自己父亲。
　　渴望能够再见一眼自己父亲，只一眼就好。
　　他想告诉自己父亲，他已经长大了，他变得懂事了，他不用任何人监督便会好好学习了。

　　如此想着，那些思念仿佛化作实质，从裴怀安眼角滑落，却又很快被他擦去。
　　父亲说过，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可是，他真的真的很想很想他……

　　顿时，柳眠音将裴怀安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两人无声的啜泣着，却比嘶吼更痛。

　　*

　　裴怀安愣愣地站在河边，身子一动未动，几乎要融入黑夜。他眼前一片朦胧，目光漫无目的地散落在这虚空中，没有聚焦。
　　或许正是因为这长时间的涣散，他双眼泛起阵阵酸涩，眼角不经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多久了……”
　　裴怀安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不去顾虑任何事了。

　　这些年，他就像那不知疲倦的孤雁，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就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尽早成长起来。
　　他向来觉浅，不仅仅是因为要时刻保持警惕，注意周遭的动静，更是因为他一闭上眼，浓稠血色便会铺满他的眼眸。
　　层层包裹，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

　　这时候，他总是会被惊醒，此后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度入睡。
　　他只得静静坐在床边，任由黑暗将他包裹。
　　顷刻后，便披衣起身，抬步迈向书房，又或是换衣推开门去练武。
　　这一待，便又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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