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夜未眠

　　林舒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后的日子肖崇继续跑他的业务，徐迎又过上了百无聊赖叠纸元宝的日子。
　　这天刚下过雨，街巷潮湿，地砖上落着一地槐花。
　　直到一通电话响起，打破了这几日的宁静。
　　肖崇接起，是一个熟悉却比往日更加疲惫、焦急的声音，沙哑而急促，还带着憋了许久的哀求和无助。
　　“阿婆？”肖崇立刻坐直了身。电话那头是之前定做“纸衣服”的那位阿婆。
　　“小肖，你能不能来一趟医院，我孙女……小霁她出事了……”
　　“您先别急，出什么事儿了？”
　　“她昏过去三天了，医生说身体没毛病，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我这把老骨头没几年了，可她还小，我只剩她一个亲人了。我求你来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
　　“哪个医院，您等我马上到。”
　　***
　　A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等候区。
　　病房内，沈霁躺在病床上，肤色苍白，呼吸平稳，看起来与睡着无异。旁边仪器滴滴作响，心电图显示一切稳定。
　　病房外，明亮的走廊灯下，阿婆脸色蜡黄，坐在冷硬的长椅上，声音微颤：“医生说她身体各项数据都正常……跟睡着一样，但就是醒不过来。”
　　她眼圈通红，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白了几分。
　　“她前几天还好好的，”阿婆喃喃道，“那晚放学她说想回房写作业，我就煮了点饭菜。等我去叫她，她就趴在书桌上，当时我以为她累了睡着了就没打扰她，可到了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她还趴在那儿，我怎么叫她都叫不醒。”
　　肖崇沉默着，这种棘手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之后他跟着阿婆来到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
　　“结合患者家属诉说的情况，加上体格检查、神经系统检查和实验室检查都不能解释她的昏迷原因，腰穿测定开放的颅内压也排除了感染、蛛网膜下隙出血及其他异常，也不存在颅内占位、梗阻性脑积水等……总之，通俗来讲，她目前的情况良好，就像‘睡着了’而已。”主治医生翻着病历，眉头紧锁，“目前不管是物理刺激、药物介入还是语言唤醒都不起作用。这就真的很奇怪。”
　　“现在我们只能采取基础生命支持，或许某一天她自然就醒了。”医生犹豫道。
　　阿婆像是最后的气力也被抽空，肖崇扶着她走出去：“我以前在icu昏迷那会儿，也是‘走了’很久才回来，她会不会也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别人不信我听到的看到的，可我知道你信。”
　　她拽住他的袖子，颤着声说：“小崇，我知道你不是单纯做白事儿的，我求你……救救我孙女小霁。”
　　那一刻，肖崇的心沉了下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现代医学失效时，把希望托付给了他。
　　“她小时候确实与常人有所不同，能够看到一些东西，我只当她小孩年龄小喜欢胡说八道，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后面便再没听她提起过。你说会不会……”
　　阿婆没接着说下去，但肖崇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阿婆，想到她晚年丧子，现在孙女又出了意外，于心不忍，任他铁石心肠也完全做不到拒绝，只能点了点头，“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一定尽力而为。”
　　***
　　回到纸扎店
　　夜深，纸扎店的灯光仍然亮着。
　　柜台上堆满了翻开的各类书籍。
　　“既然不是生理原因，那么有可能……”
　　肖崇翻遍了《灵识残卷》、《忘魂入梦录》……终于在一本泛黄的古旧笔记中找到一条模糊记载：
　　＞“有物形似人影，藏于光面之内；映人非人，窃意而形。自名镜灵者，非神非妖，乃伪神之属。伪神无体，惟以执念为食。”
　　肖崇手指停下，倒回去，又从旁边一页发现:
　　＞“初来无害，仅影相随；一旦引语，即生渗透；由虚化实，潜意识为躯；最忌之者，为欲得而不得之人——心欲强而身有隙者，最易为其宿体。”
　　他继续阅读，只见后文记载中提到：
　　＞“镜灵伪善易形，最擅幻象构世。人陷其中，或为旧景，或为妄愿，皆难分真伪，久则神识断续，魂神离窍，神识溺死于镜域之中。”
　　他低声呢喃：“执念为食，欲得而不得……镜域，幻象构世，执念寄食。”
　　一阵风吹过，书页纸边拂过他手腕，他忽然觉得这些正与沈霁的状态不谋而合——她神志正常，却不醒人事，身体无恙，却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魂，这不正是镜灵所为。
　　他猛然直起身。
　　“这不是简单的梦魇或惊魂，这可能是一种……主动侵入。”他想。
　　他快速翻到最后几页，终于找到了被半页打湿的记录条目：
　　＞“若识镜灵，需避目、断语、断念。需以心印灵媒通魂桥，循缘追迹……唯情识可通，唯意念可醒。”
　　他抬起头，眼神落在对面坐着的徐迎身上，若有所思，口中缓缓吐出两字:“灵媒……”
　　对面，徐迎趴在另一张桌上，书本摊得东倒西歪，手上还拿着一本《六境入梦手抄》，旁边的纸杯咖啡早凉了。整个人已然打起盹儿，终于坚持不住，栽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已经凌晨4点了吗。”肖崇看了看手机时间，接着收拾了桌面，压低台灯光线，也在另一侧慢慢闭上眼。
　　屋子终于安静下来。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徐迎“醒了”过来，却发现整个“人”动弹不得，顿时恐慌惊惧席卷全身，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魂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眼前整间纸扎店的陈设虽然未变，但四周模糊如水波，像是玻璃窗后的一幅画慢慢失焦。
　　耳边开始响起低低的人声。
　　【小霁，等会儿饭就好了。】
　　这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徐迎猛然一怔。她尝试努力挣脱，终于——在她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地方时恢复了行动能力。
　　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课桌上摆放着教辅资料，椅背上挂着一件校服。镜子还摆在书桌一角，墙上贴着“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奖状，写着沈霁的名字。
　　这是沈霁的房间？
　　一个女生坐在书桌前，徐迎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缓缓走上前，看到了女生的脸，的确是给阿婆送东西那天见到的女生，她就是沈霁。但沈霁并不能看到她。
　　只见沈霁从书包里掏出试卷，却没有立刻动笔。而是缓缓转过头，看向书桌上放着的那块镜子，若有所思，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将镜子锁进抽屉。
　　可是，她却没有发现窗户的玻璃上她的脸泛着一点点不属于现实的亮。
　　此时窗户玻璃上渐起一层雾气，缓缓浮现“L.S.”的缩写。
　　这好像成功的吸引到了沈霁，她不由得慢慢凑近窗户，雾气渐渐消失，又出现了那张属于“她”的脸。
　　徐迎跟着沈霁走上前，不知道为什么，徐迎总觉得玻璃上映出的沈霁并不是真正的沈霁。
　　果不其然，玻璃中的“沈霁”，嘴角微微一勾，低声开始说话:
　　“你发现了对吧，她的异常，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奇怪的是，面对这种诡异的场景沈霁并没有任何反应，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以前早就见到过。
　　“真正的她已经死了，你想知道她死前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在听到这句话时沈霁明显怔愣了半晌，情绪起了些许波动，紧接着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我分明每天都能见到她。诡计多端、蛊惑人心。”这次沈霁终于直视了“镜中人”。
　　“是吗？你的直觉应该驱使你在相信我对吧，你真的很喜欢自欺欺人，就像面对你母亲时那样。”“镜中人”继续刺激道:“你应该早就察觉到她的不同了吧。”
　　“我与她并不熟悉，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又与我何干。”
　　“或许你觉得这一切与你无关，可是，当真无关吗？你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当初你才是我的目标，只是你太难让我找到空子了，而她对你的感情吸引到了我。”
　　“她不像你，她的‘缺口’太多了，这不，我轻易的就得到了她的‘灵魂’。”
　　“不过，这个可怜虫，你说你们不太熟嘛对不对，那我想你应该很高兴她替你去死了哈哈哈哈……”
　　“镜中人”步步紧逼，表情得意势在必得，“你可能不知道，她早早就注意你了，早在你们高中认识之前，她父亲死掉的那段日子，她可是偷偷去观察过你。在她内心千疮百孔的时候，你过的倒是潇洒自在。”
　　“闭嘴，滚开。”显然，这些都是沈霁不曾知晓的事情。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抛弃她？就像你那位母亲对你一样……”
　　“既然你吞噬了她的灵魂，我想再见她一面。你的目标不是我吗，正好可以利用她达到最终吞噬我的目的。现在你又要怎么做到呢。”
　　沈霁无法抑制地愤怒，但同时也让她恢复了理智，她迅速冷静了下来，试图继续与之对抗。
　　“这正是我最擅长的，我可以让你在我打造的‘世界’里见到她，我的邀请你要接受吗？”玻璃中的脸不再是沈霁，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却很模糊看不清楚。
　　“我接受。”沈霁不再迟疑。
　　“镜中人”的目的终于得逞，祂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沈霁回应祂的那一刻，玻璃忽然像液体般塌陷，一只手猛地伸出，从沈霁肩膀猛地拉拽，徐迎试图后退，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牢牢“黏住”，她跟随着沈霁的世界旋转坠落，周遭瞬间漆黑一片透不出丝毫光亮。
　　“沈霁！”徐迎下意识喊出声。
　　画面骤然炸裂。
　　“呼——！”
　　徐迎猛地睁眼，从桌面抬起头，心跳如擂，额前冷汗细密地爬满。
　　“你怎么了？我听见你喊了一声沈霁的名字。”肖崇警觉地起身。
　　她喘着气，嘴唇微微发白。
　　“我……我看到了沈霁。”她看着他，声音颤抖，“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被镜子中的人拉了进去，不过她是主动入局。”
　　她艰难补充：“沈霁的样子看起来情绪波动很大，所以才会被‘镜中人’利用。”
　　肖崇瞳孔微缩。
　　“你是说你能够‘看到’？”
　　徐迎缓缓点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的确看到了，虽然只是一些零碎片段。”
　　“那说明你可能具备某种能力。”他沉声道，“这不是一般魂体能做到的事，你很特殊。”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或许已经找到了“灵媒”。
　　说着他便将刚刚看到的记载镜灵的书递给徐迎。
　　徐迎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肖崇将手指按在那段文上，“她的意识大概率已经被镜灵拽入幻境，镜灵最擅长的就是把人困在‘精神领域’里。”
　　徐迎皱眉：“可那地方我们又去不了。”
　　“谁说我们去不了，我不行但或许你可以。”肖崇表情认真。“这个世界上存在某些人，灵力强大，且具有‘通灵’的能力。”
　　“我？”
　　“没错，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徐迎神情微滞，手指还捏着那页泛黄书页。“我？你说过我魂体不稳。”
　　“正因为你不稳，才容易接近那种边缘状态。”肖崇站起身，在架子上翻出一个灰布包，从中拿出一枚泛黄的铜铃和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金符。“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看见的那群人，但只有你穿过我设的结界进入到了我这里，并且你之前也进入过‘非现实空间’，你的体质特殊。”
　　“可我没试过这种‘进去救人’的活，我……我甚至不确定我能否控制自己。”徐迎站起身，语气有些慌乱。
　　“你害怕是对的。”肖崇低声说，“这的确不是一件安全的事，但……这可能是我们能救沈霁的唯一办法。”
　　空气在这一刻沉寂下来，只剩下风铃在门口轻轻响着。
　　“我可以试。”最终徐迎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坚定，又带着几分迟疑，“但我得知道，‘镜中人’口中的她是谁，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肖崇看着她，半晌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第一次看到沈霁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精神力很强大，她不是轻易会被‘拖进去’的人，必须先弄清楚前因后果，镜灵口中的‘她’想必是对沈霁很重要的人，也是上一个受害者。”
　　他站起身，“沈霁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是家和学校。”
　　徐迎立刻反应：“那我们就从这里入手。”
　　“走一趟吧，这个时候就得我这个‘老学长’出场了。”肖崇站起身，披上外套，“我们总得弄明白，是什么把她困在了那场‘梦里’。”
　　他们不知，此刻那场所谓的梦境，正悄然延伸成一场无法轻易归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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