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输

　　姜予棠刚从英国回来时，距离她上一次和郁琛见面，已经过去三年。
　　两人是在家族聚会上重逢的。
　　那时候的郁琛已然和三年前有太大的差别。
　　三年前她出国的时候，郁琛还是个略显叛逆的少年，三年一转眼过去，他褪去青涩，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稳了些，再不是小时候那位需要她皱着眉头教训，引导的弟弟。

　　久别重逢的两人并没有很快地聊起天熟络起来。
　　姜予棠还记得那天，她和郁琛面对面坐在圆桌前，偶尔抬头时恰能碰上视线。

　　“予棠现在还是单身吗？”长辈们对她这位游子最大的关心仍旧停留在感情方面，“有没有遇见心仪的男孩子？”
　　一年前她二十四岁，在长辈们的认知里，还没听她提及自己的感情生活。

　　听见这话，姜予棠明显愣了下，好在她借着拿酒杯的动作，遮掩住自己的僵硬的笑容。
　　那时候她刚结束一段长达三年的感情。

　　“暂时还没遇见。”醇香的红酒在高脚杯里荡了一圈，姜予棠抿了口，湿润的嘴唇变得嫣红。
　　正常聚会，她和郁琛都没有进行过正面的交谈。

　　聚会结束，在长辈的嘱托下，由郁琛开车将她送回家。
　　一路上郁琛开得稳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姜予棠公寓门口。

　　姜予棠坐在副驾驶座上，侧着身子解开肩上的安全带。
　　拉了拉开关，车门被锁，门打不开。

　　姜予棠的眼神凝滞了一瞬。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面对郁琛这般的举动，她倒是显得平静，也不意外。
　　毕竟三年前，是她往郁琛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药，趁着夜深去的国外。

　　郁琛没说话，一只手紧握在方向盘上。
　　开车的时候他含了颗薄荷糖，味道有些冲，到现在吸口气嘴里都是冰凉。
　　车厢内的气氛凝滞成冰珠，半晌郁琛都没有回答。

　　姜予棠受不了这样毫无意义的僵持了
　　“没什么要说的就把门打开，我要回家。”

　　郁琛脸上的神色总算稍有些变化，他侧过头，落在姜予棠身上的眼神里带着些复杂的情愫。
　　眉宇拧了拧，接着动了动嘴唇：“真分了？”

　　他的声音沉沉的，姜予棠却觉着里边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面对郁琛的问题，姜予棠以点头回应。

　　车厢内再次陷入寂静。
　　姜予棠咬着唇，牙印暂且留存在粉嫩的唇瓣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瞥见郁琛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动，紧接着是车锁解开的声响。
　　姜予棠松了口气，拉开车门的同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下了车，提着包的姜予棠还没来得及走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姜予棠。”
　　是郁琛在叫她。

　　姜予棠回过身，站在离车身四五米的位置。
　　她眯着眼，看着同样下车来郁琛。他侧身靠在车上，身形被路灯的光拉得很长。

　　离得有些远，姜予棠看不清郁琛的神情。
　　同时她又觉着，自己不开口说些什么只会让尴尬愈烈。
　　于是她微微一笑，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郁琛：
　　“怎么，打算追我？”

　　在姜予棠的设想里，郁琛顶多就是拆穿她的玩笑话，或者是一直沉默到底。
　　可郁琛都没选。
　　他往前走了一步，五官匿在黑暗里，神色更加不可测。

　　姜予棠瞧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紧接着就听见他用十分肯定的口吻对自己说：
　　“是啊。”

　　姜予棠一下愣住。
　　“你到底要做什么？”姜予棠蹙眉，眼睁睁看着郁琛一再向她走近。
　　直到走到姜予棠跟前还有两步的距离，郁琛再次停下，为姜予棠留了些空间。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郁琛发出的声音沙哑，话尾近乎失声。
　　“姜予棠。”
　　“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那晚的话，姜予棠只当是郁琛是一时兴起。
　　他那时不过才满二十二岁，对感情冲动懵懂也是正常的事情。
　　或许回家睡上一觉，感情就会发生变化。
　　姜予棠这样想，觉得自己的猜想和现实应该大差不差。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在小区门口，碰上了郁琛。

　　“你来做什么？”姜予棠挽着挎包，在原地停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昨晚说过了，我要追你。”

　　郁琛一副认真的模样倒让姜予棠觉得有些无奈。
　　她知道早在她出国前郁琛对她的感情就跳出了弟弟对姐姐的依赖。
　　以前她还能装作视而不见或是有意回避。
　　可现在，郁琛就站在她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姜予棠叹了口气，垂下头。
　　“郁琛，我们不合适。”
　　她一直都只是把他当作弟弟而已，弟弟，怎么可能变成男朋友？

　　郁琛没表露出不满或恼怒，他直直地看着姜予棠，认真地对她说：“我已经长大了。”
　　这是在告诉姜予棠，从前她有理由把他当弟弟，当没长大的小孩来回避他，但现在，这种拙劣的办法已经失效了。

　　姜予棠不想和他过多纠缠，那天是她去杂志社报道的日子，不能因为这点事耽误了时间。
　　“随便你吧。”
　　姜予棠留下这句话，便侧身离开。

　　像郁琛这样的矜贵少爷，一直都是想要什么就没什么得不到的。
　　或许被她泼几次冷水，在她这儿受几次挫就没了兴趣。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郁琛总是能‘准确’地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下班时期出现在姜予棠杂志社楼下，姜予棠外出采访他也常常出现。

　　姜予棠受不了郁琛这样，于是在一个雨天，打算和他把话说清楚。
　　姜予棠还记得那天，早上还是阳光高照，下午下班的时候就开始落雨。
　　不幸的是，那天她并没有带伞，放在杂志社的备用伞也在前些天被带回了家。

　　姜予棠行杂志社大楼下来，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照常出现在街边。
　　绵绵的雨丝没有要中断的意思，姜予棠冒着雨，碰上拿着伞下车来的郁琛。

　　“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了？”
　　郁琛这样，已经对她造成了困扰。
　　她不明白，作为导演的郁琛明明有一堆事要做，又何必在她的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姜予棠这样的表情，不是郁琛想要看见的。
　　面对姜予棠似乎是带着请求的话，郁琛没回答，只是撑开伞，伞面撑在姜予棠的脑袋上。

　　“有话去车上说。”

　　这时候是下班时间，杂志社的楼里陆陆续续下来了些认识的同事。姜予棠不想在雨天里成为八卦的焦点，没拒绝郁琛的提议。

　　郁琛的车厢里有股淡淡的花香，气味不浓，是姜予棠会喜欢的味道。
　　两人坐进车里，想着说完事就离开，姜予棠没系安全带。

　　车门关上的瞬间发出轻声的一响，郁琛上了车。

　　狭小的空间里，姜予棠的情绪倒是稳定了些，她开始尝试向郁琛解释。
　　“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嗯。”郁琛应了声，“我可以等到你想谈恋爱的时候。”
　　当下的郁琛比姜予棠想象的要难缠。
　　她叹了口气，斟酌着要怎样打消对方的念头。

　　“如果你一直等不到呢？”
　　郁琛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他沉默着没说话，扭头看着姜予棠，从她光滑的额间到她粉嫩的嘴唇，郁琛想找出这些年她变化的痕迹。

　　“郁琛，我们是不合适的，就算在一起了，也终究会有分开的那一天。”
　　又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和青春。

　　沉默的时间久到姜予棠以为这场谈话会就此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郁琛终于肯打破这焦人的沉默。
　　“姜予棠。”
　　“我只要一个机会，如果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这对我不公平。”
　　姜予棠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当初她抛下郁琛和别人远走高飞，她给了别人机会，却迟迟不肯给郁琛。

　　那天之后，郁琛还是常常会出现在姜予棠的世界里。
　　比以前更进一步的是，他现在能进到姜予棠的公寓里，帮她打扫家里，买一些她爱吃的东西放在冰箱，每次去都带上姜予棠最喜欢的花束插在她家客厅的花瓶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一年。
　　姜予棠对此熟视无睹。
　　毕竟那天是她亲口对郁琛说，他们可以先做好朋友。

　　转机出现在姜予棠出车祸的那个周末。
　　姜予棠原本计划和朋友外出游玩，从超市提着大堆东西准备步行回家时与一辆闯红灯的轿车相撞。
　　好在对方车速不快，被撞到的姜予棠没有生命危险，但腿被撞伤，一段时间里没办法独立行走。

　　出事后姜予棠被朋友送去了医院，郁琛也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她刚住进病房没两个小时，郁琛就急匆匆来了。

　　“伤哪儿了？”
　　“还疼吗？”
　　“没事有我在呢。”
　　“肇事司机呢？”
　　……

　　一连串的问题让姜予棠不知从何作答。
　　那时候她的家人都不在上宁，姜予棠又不喜欢不认识的护工靠近。
　　照顾她这个半残病人的任务被郁琛自动揽了过去。

　　同她记忆里那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少爷不一样，
　　长大后的郁琛是个能把她照顾得很好的男人。

　　她从没想过能亲眼看见郁琛站在厨房里做饭，熬粥。甚至能不厌其烦地按照医生的嘱托每日给她受伤的脚换药，擦拭周围的肌肤
　　那段时间里，郁琛几乎都待在姜予棠公寓里，晚上就睡在与他身高极为不符合的小沙发上。

　　白天姜予棠居家办公，他就出门买菜顺便把姜予棠需要的生活用品都买回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练的厨艺，那段时间郁琛给姜予棠做的饭，菜品就没怎么重复过。

　　人心是暖的，
　　经过那段时间的陪伴，姜予棠的心多少有些动摇。
　　可她还是无法劝说自己放下那些顾虑走入一段新的感情。

　　直到那个雪夜，郁琛从西班牙回来后马不停蹄地又赶回来照顾她，后面实在是累了，躺在姜予棠的床边休息。
　　郁琛只敢睡在床边缘，怕靠得太近姜予棠会觉得别扭。

　　投影仪播放着经典爱情电影，熟悉的BGM响起时，姜予棠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郁琛。
　　“郁琛，你好像……变了好多。”

　　郁琛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觉得现在的他更会照顾人，变得成熟了些。
　　困意蔓延在他的脑海，可他又舍不得浪费和姜予棠聊天的机会。

　　郁琛强撑着精神，眯着眼‘嗯’了声。
　　短暂的沉默后，郁琛又补了句：
　　“我是为你改变的。”
　　“姜予棠，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我。”

　　就像当初，姜予棠会喜欢他表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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