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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灯(一)
容峥想象了一下,觉得绑在剑柄上有些奇怪,太过光滑怕会影响挥剑。
犹豫片刻,点了点自己,“绑头发上吧。”
三千青丝君独挽,临窗绾发两不疑。
青丝音同“情丝”,据传若为心上人亲手束发,便意味着将绵绵情意束于掌心,此生相守永不离。
这下真成定情信物啦?
“好,”江晏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细听又带着极为认真的意味,“我为你束发。”
他走到容峥身后,修长五指从发下穿过,以灵力为梳,认认真真为他束好了发。
容峥相貌本就偏冷,薄唇色泽浅淡。配上如此惹眼的绸缎,更衬得他乌发如云,与他白皙肌肤对比鲜明,莫名的就带了点别的什么意味。
江晏喉结不由自主地一滚,近狼狈地移开眼,“好了。”
容峥觉得稀奇,抬手摸了摸借灵绸。绸缎入手微凉,无形的灵力聚拢成线,由发间一路绕到指端。
江晏低声念了句咒诀,那灵力顷刻便涨如潮水,倏地涌进体内。容峥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那犹带暖意的灵力细细浸润着,先前未能好全的暗伤居然在灵力之下,缓缓愈合。
他指尖按上剑鞘,下意识就想试试如今剑招能使到几分,却见江晏狡點地冲他笑了笑,“走吧。”
容峥猛然反应过来:是了,这里还有个不知情的人,以为是自己给江晏“借”灵力呢!
不知情的江余雪还在左蹦右跳,捧着白玉案台作星星眼状,“好甜,真的好甜!原来爹买这条绸缎是对的!一绸定终生,你们一定要幸福啊呜呜呜呜——”
江晏轻摁机关,“咔哒咔哒”声顿时响起。江余雪一个大跳:“诶?就走了?借灵绸绑定前不得说点什么?!”
江晏笑着抬眼,“已经说完了。”
这么随意吗?是“好了”“走吧”还是“我为你束发”?
江余雪还想追问,可眼前一黑又一亮,她已然回到了演武场。
江晏提醒:“还有正事呢。”
江余雪当然没忘:“可是毫无线索啊——到现在都没动静,估计审得也不会太顺利吧。”
她晃了晃手上的传音珠,那珠子安静得就跟哑了一样。江余雪耷下眼,缓缓收敛了笑色,“我去城门一趟,试试看能不能修补拒魔咒。不过估计也难,你也知道那东西……唉,总之去了再说!”
果然如她所料,几人从暗道中走出,再绕兵器库回到府中时,负责审问的暗卫迎上来,“啪嗒”一声就跪下了。
“属下无能!”
“那魔族刀枪不入,自打进府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实在审不出来!”
这话不在意料之外,江余雪摆摆手:“别跪别跪,你下去再审吧。”
暗卫忙不迭应“是”,待他退下后,江余雪摇摇头,“这样大海捞针,不知何时才能找得出来。上一回听说魔族现世,还是闹了个笑话……自那以后,大家都以为魔族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他们如此狡猾,真是……”
江余雪不知怎么形容,顿了片刻,复又叹道,“东云城恐怕要不太平了。”
刹那间有什么划过容峥脑海,可那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消散于无形。
“行啦,我去城门处理后续,有事传音珠找你。”江余雪将珠子挂回耳下,“走了!”
她的传音珠由浅粉碧玺制成,阳光下剔透晶莹,霎是好看。那珠子一晃一晃,折射着回廊栏杆浅金色的光,又在走远时,映出一抹将落未落的斜阳。
这暗潮涌动之上,浮于表面的盛世安平,或许也如同这将落的夕阳一般,不知还能持续到几时呢?
容峥无声一叹,下一秒,只觉那些灵力聚成的丝线又一次缠了上来,无端带着柔软缠绵的意味。容峥有些不习惯,试着伸手拨了一下,却并没有躲。
许是没有旁人打扰的缘故,这一次的丝线要更细密、也更凝实些,它们流动着,无声而温柔的替他疗伤。不止方才挡下一鞭、被魔族重重击飞的伤口正飞速痊愈,甚至被噬灵蛇咬成了一具空壳的身体,也借此缓缓恢复着元气。
仿佛经脉血肉在重新生长,他曾经的辉煌被埋葬于那一道染血魔门之下、无边雪原之中,此刻却又毫无预兆地破土而出。
他试着抽剑,挽了一招。纷飞冰屑顿时裹挟灵力,破空向前,灵巧地绕过回廊,在地上留下一道寸深的长痕!
一击过后,浮云剑“铮”一声入鞘,发出激动到极致的嗡鸣!
多少年再没有过的感觉,虽仍不及他巅峰时的十之二一,却已足够令人欣喜。
容峥好歹也曾是天之骄子,对剑招的把控出神入化,只这一剑,斩杀寻常魔物足矣;碰上高阶魔族,也未尝不可一战。
“你也留着些,”容峥道,“足够了。不必给我太多。”
“好,”江晏嘴上这么说,渡过去的灵力却一点没少。
待感觉差不多了,他走得近了些,偏头问容峥,“伤口可还疼?”
应该是不疼了的,毕竟那一鞭跟先前雪山上的一剑根本没有可比性,简直就是“被扎了一下”和“被砍成两半”的区别。
透体一剑尚不能令他折腰,若非本能反应,只怕那鞭下去,容峥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江晏纯属“下意识关心一下”,也没想过能得到肯定回答。容峥至多答一句“无妨”,或是干脆就“已经不疼了”。
他习惯了遮掩脆弱,小心翼翼捧着那些碎痕,明明痛到了极点,却还要在旁人问起时,淡声答一句:“已经没事了”。
江晏预想过各种答案,可他独独没想过,容峥沉吟片刻,竟迟疑道:“还好。”
“还好”便等同于“是有点痛,但这痛还可以忍受”了。
刹那间一股暖流直击心脏,江晏难以置信地想:他居然承认了?他说的居然是“还好”,而不是“不痛”?!
相遇的开局实在糟糕,江晏原本做好了被防备冷落,久得不到回应的准备。
可这一刻,他却仿佛听到自己灵魂战栗的嗡鸣。
江晏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大抵和剑修下山除魔,除到烤乳猪时的震惊程度一般无二。
等等……烤乳猪?
“哼哼、藤藤,两次了,我的魔宠被你们修真者害死了两次!”
那魔修的话语犹在耳畔,起初听了只觉得是疯话,此刻细品,却好似从中嗅到了一丝名为“线索”的气息。
既然“藤藤”指的是藤蔓,那“哼哼”指的是……?
魔族宠物该不会还真是那头被烤的猪吧!
“我知道该从何查起了。”江晏飞快道,“传闻里的烤猪大抵是只魔宠,你可愿随我去其中村庄,一探究竟?”
容峥屈指一抵飞鸟覆面,点头道,“自然。”
·
绿瓦红楼自脚下飞速掠过,容峥操纵着长剑,疾速往怀雁村的方向飞去。
江余雪的声音自传音珠里传出,空中烈风卷动衣袍,却没能模糊她震惊到极致的声音:“你说什么?!有线索了?这么快???”
她手下最精锐的暗卫都审不出一句话,江晏居然这么快就能拿到具体地点?她这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江晏平稳地答,“对。我们现在正往怀雁村去,很快就到了。”
那头好久才传来一声“啊”,江余雪半晌无言:“是什么让你变得强大。爱情吗?”
江晏弯唇笑了笑,抬眼望去,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村庄已近在眼前。
“到了。”他说,“晚些再聊。”
传音珠微微晃了两晃,示意收到了。
浮云剑缓缓下降,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剑。举目望去,面前是大片青绿色的麦田。
屋舍点缀其中,大多是一些矮房,偶有两三层高的,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墙角无不是青苔遍布,墙皮剥离四散,挂个“危房”只怕也不算胡言。
两人并肩往前走,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些房子何止是年久失修。里面昏暗一片,天色将晚了却没有开灯,那么只能是一种情况了——这大片屋舍里,其实并没有住人。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若无人居住,那片麦田又是谁播种的?难道麦子还会自己长出来不成?
江晏觉得古怪,下意识抽出折扇,隐隐挡在容峥面前。
容峥忽然道:“我有一事不解。”
江晏一顿:“何事?”
“野猪就算被魔族驯化,也只是寻常魔物,修真者断没有错认的可能。那当年下山除魔的几位,又是为何知情不报,还留下了这样一段脍炙人口的‘传闻’?”容峥将那屋舍上下扫了一遍,才续道,“不知东云城可有名册,记录前来除魔之人?”
名册自然是没有的,修真者讲究颇多,不愿意被登记也属正常。江晏却道,“我记得。当年除魔之人有三位,领队的身着蓝衣,名唤‘明珩’。另两位据说是他座下弟子。”
“明珩?”容峥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明字可是日月明,珩字可是王行珩?”
“是。”
怎么会是明珩?怎么可能?!
他似极不可思议般,又问一回:“你可确定?”
江晏一瞥他脸色,简直冷得能当场结冰。下意识抬手撑住他身形,“怎么了?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
他有些不忍,然而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说。于是咬牙道,“这名字少见,我当初还特地问过是哪个‘明’哪个‘珩’。我确定。断无记错的可能。”
容峥一字也说不出,只略略退了一步,单薄的身形好似要被田间而来的劲风吹垮了似的。
凉如水的借灵绸被风吹动,轻轻触在他后颈之上,他才被这冰冷堪堪拉回了几分神智,抬手掩面道,“……确有一事。”
江晏安抚地一拍容峥手背,鼓励地问:“什么事?不着急,慢慢说——明珩怎么了?”
“……明珩……”容峥本就色泽浅淡的薄唇,此刻竟已褪尽了血色。他话音断续,几乎说不下去,“可这人不是已经……已经……”
江晏温声:“已经如何了?”
容峥平复了一下呼吸,勉强道:“——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一个死人,上哪去除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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