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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
余娜是被同桌叫醒的。
“娜娜，你怎么了？”桑心怡小心地推了推余娜，她看起来不太正常，似乎做了噩梦，抽搐了几下，泪水也流个不停。
余娜眼里盛满了泪水，朦胧的视线里只有桑心怡模糊成一片的脸。
“我没事。”余娜知道自己的失态和狼狈，她囫囵着擦了把脸，语气尽量克制，“做了个噩梦而已。”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已经打了晚自习上课铃，桑心怡只能小声问，“你要不要跟李老师请个假，今天回去休息？”
虽然才刚进高二，但理小每个人都挺拼的，排名靠前的几个更是如此，桑心怡有时候看着余娜的学习劲都觉得大受鼓舞，她佩服之余偶尔也会觉得担心。
“不用。”余娜挺直了身子，开始翻找试卷，“我没事的，谢谢你。”
桑心怡又细细看她，除了那双还泛着红的眼睛，其余的确看不出异常来，她只能叮嘱了一句便又接着写作业了：“那你要是有不舒服一定记得告诉老师。”
余娜的卷子没能写完，还差最后一大题的时候，李想和篮球队的男生们回了教室。
能进篮球队的都是愿意捧体委苟矢臭脚的，算是一丘之貉，不知道苟矢说了什么，几个人经过余娜位置的时候都轮流狠狠瞪了她一眼，像是约好了似的。
但余娜没搭理，专心解题的她甚至没注意到有人在成群结队地排挤自己。
李想走上了讲台，啪一声将手里的搪瓷杯重重放在桌上，两手撑着讲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学生们，大家都默契地停了笔，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蔓延。
不管是高一就在六班的学生，还是这次高二分班进来的，都已经很了解这位班主任的作风，这是又要开始训话了。
“你说说你们啊，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李想在沉默半天后终于是开了金口，一脸痛心疾首，“半决赛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去场边加油的没几个！”
“有的还是去给别人班加油的！”李想狠狠剜了一眼余娜，余娜看见了，为了不把矛头揽自己头上，她低下了头。
“就算在别人班待了一年，那也是之前的事，来了六班就是六班的人了，宁肯给别人加油也不给自己班加油，你们也不怕同学寒心！”李想以为余娜低着头是愧疚了，心里还算满意，又开始说起加油的事：“你们光成绩好有什么用？一点人情味也没有，怎么？只有决赛才配你们抽空去加油啊？”
余娜表面看起来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反思，实际脑子里在想自己今天对苟矢的挑衅会不会触怒李想，同为学生的苟矢伤害不了她，但李想毕竟是班主任，随时可能放名为叫家长的大招。
梦里低声下气的安娜姐如果要她当面再看一次，她一定会崩溃的。
那句“戴安娜活着的意义就是让余娜有反抗的底气”之前听着觉得像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现在回想起来余娜却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如果自己的底气是建立在安娜姐的低头讨好上的，那么余娜宁愿自己当那个受辱的人。
因此在李想骂完全班离开教室的时候，余娜终于还是站起了身。
“要去上厕所吗？”桑心怡给她让了位置，现在还没打下课铃，“小心别被李老师看到了，他肯定冲你发火。”
“好。”余娜应了一声，她好像总能遇到性格不错的同桌。
也不知道是不是戴招兰在天之灵的保佑。
李想捧着水杯走得很慢，在走廊橘色的灯光照耀下倒是显得没那么盛气凌人了，只是个佝偻着背的瘦小老头。
平心而论，李想就是性格霸道了点，把自己当成了六班的土皇帝，对学生们的控制欲极强，还时不时就要耍一下威风。
没什么大不了的，余娜这样对自己说，在李想就快要拐进办公室时，快步上前叫住了他。
“李老师。”
李想被叫住了，他眯着眼回头，看清了眼前的人：“余娜啊，怎么了？还没下课跑出来做什么？作业写完了？能拿第一了？”
没有理会李想夹枪带棒的连番追问，余娜深吸了口气，梦里戴安娜硬挤出来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
灯下的少女露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对不起啊李老师，我来跟您道个歉。”
“哟。”李想阴阳怪气的，但余娜看得出来他嘴角上扬了些许，这老头在偷着乐，为有人因为他的生气而主动低头示好，“你倒是说说，你哪错了？”
余娜捏了捏掌心，她指甲长得很快，半个月前安娜姐才帮她修理过，现在又尖利到可以让自己感到刺痛了。
借着这股刺痛，余娜轻声说：“我不该去给五班加油，伤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心。”
心里的那只怪物咆哮着，怒气冲冲地辱骂她，说她虚伪，恶心，肮脏，是个叛徒，再也不要和她一路。
可名为戴安娜的牢笼将它死死困住，它再怎么讨厌余娜，再怎么讨厌李想，也不敢逾越半步，只能徒劳地原地哀嚎。
李想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老师怎么会生你一个小孩的气呢，这个事情吧，主要是……”
男人只比余娜高一点，她挺直了腰杆就能看清那张皱巴巴的脸，但她现在低着头，弯着腰，被完全笼罩在男人的阴影里，越缩越矮，似乎要低到尘埃里去。
李想说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余娜觉得久，久到那些喷在余娜身上的唾沫星子都成了大江大河。
余娜觉得恶心。
终于，完全占据上风的李想停止了这场盛大的演出，意犹未尽地收了嘴：“回去吧，好好学习。”
余娜抬头，笑着回：“好的李老师。”
——既然已经决定低头，那就不要让人看出你的勉强。
余娜看着李想进了办公室，刚巧一个女生抱着一沓练习册走出来，和李想擦肩而过。
“李老师。”那人这样打招呼。
李想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没有应。女生似乎已经习惯，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办公室。
余娜看过去，正巧和对方对上眼。
是六班以前的文娱委员，那个因为选文科而被李想刁难的漂亮姑娘。
余娜看得出来，她和沈雯雯一样应该都学过舞，腰杆挺得笔直又漂亮，下巴微抬。
余娜转身往班上走，那姑娘静悄悄地坠在身后，两人走到楼梯口时就该分道了，余娜却被叫住了。
“喂。”女生的语气有些不屑，“雯雯说你特别好，特别正直，我看也不过如此。”
余娜回头，半张脸隐在暗处，牛头不对马嘴地问：“沈雯雯说你是她的新同桌？”
女生摸不清余娜的意思，扬着下巴回：“是又怎么了？”
“挺好的。”余娜把头转了回去，大步走向六班教室。
爱好都是跳舞，家里条件也相当，都选了文，高二高三不出意外会做两年的同学。
沈雯雯会拥有一个真正志趣相投，正直勇敢，不畏强权的好朋友。
下课铃声响起，余娜踏进教室时和篮球队的人迎面撞上。
苟矢仍然是欠扁的模样，张口就要说点什么，看清余娜的脸后悻悻住了嘴。
“余娜同学。”郭宇轩有些惊讶，语气里是不知真假的关怀，“你怎么哭了？”
余娜抹了把脸，手中一片潮湿，她这才知道自己哭了。
苟矢嗤笑：“肯定是被李老师骂了呗，活该。”
余娜看了看两人，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厌烦，而是在想，安娜姐是不是遇到过很多这样招人厌的家伙？
不对，这两人跟梦里的眼镜男比起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吧。
“看什么看！”苟矢被余娜盯得浑身鸡皮疙瘩，大饼脸上是一对慌张但强装凶狠的小眼睛。
余娜突然释然了。
她跟这种素质低下的二缺较什么劲，两年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余娜低着头，从众傻子身边路过。
想再多也只是枉然，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要做的事情，想在未来保护好安娜姐，那么现在就该专心学习。
回到家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为重点保护对象的戴安娜正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沙发上看资料。
余娜走近了她，能看见她手中那本资料上硕大的可行性报告几个字。
“这是什么？”余娜问。
戴安娜的眼神没有离开报告，回答得心不在焉：“我打算在A市跟人合作个项目……”
余娜静静看着戴安娜，她比梦里的时候显得气场强大了许多，余娜也相信，再遇上张总那样的人，她也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可是，要遇见多少个张总，才能让安娜姐有今天这样的游刃有余？
光是想想，余娜便觉得难过。
“怎么了？”戴安娜察觉到了小孩的不对劲，问道。
余娜又上前了一步，戴安娜的头离她的肋骨只有一拳的距离了：“安娜姐，我可以抱抱你吗？”
戴安娜欣然应允，正要站起来就被余娜给搂住了。
和她想的把小孩抱在怀里截然相反，余娜说的想抱抱她还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抱抱她，好似她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个，力道轻软，让她有一瞬的愣神。
戴安娜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手中报告滑落，安静躺倒在沙发角落里，她犹豫了会儿，伸手揽住了余娜的腰，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今天是小考了吗？没发挥好？”戴安娜问。
“没有，就是想抱抱你。”余娜鼻音浓重。
戴安娜也不再纠结，笑着打趣：“真是个小孩，还撒娇呢。”
余娜没有像往常那样反驳，只一味抱紧了戴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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