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痊愈
“南边那块地……”村支书扶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你们想承包是可以,但是……”
支书也姓孟,论辈分孟佰该叫爷爷,人年近花甲,说话也慢了。
“但是什么?”季平生问道。
“那块地方统共没多大,拿来种东西都未必收得回本儿,你们想种药材,不如看看再往东那一片。”支书说,“那片地算是‘四荒地’,差不多有三十亩,你们要包下来还能有点政策扶持。”
孟佰默不作声地思考片刻,他多年没回,对村子里各个地方已经没什么很深的印象了,借着对方的话回忆半晌,才想起来具体是在哪,怎么样的一块地。
“但是那里土质和我们提的这块,差得未免有点多。”他说。
“土质是比不上,”支书笑了两声,“要是那么大块地方土质还好,哪儿能空那儿几年都没人管。”
孟佰点点头。他说得不无道理,又要面积合适,又要土质好,又要有政策优惠,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之所以想选南边那块地,只是因为他一开始能想到的就是那里,那是他所有念头的起点。但彼时只顾一头热血,考虑不够周全,现在把该了解的东西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之后,才觉得那块地其实并不太合适。
除了土质好外,也没有别的优点了,甚至面积都有点小。
“主要……还有个原因是啥呢……”村支书清清嗓子,“那块地方年年夏天都开花,大家伙来来回回的都能看见,也算是咱孟庄的一个特色了,你随随便便过来给它改种上中药,难免有人心里要不高兴。”
“说的也是。”季平生若有所思地一点头,“要是给那些花除了,我也有点儿舍不得。”
他转头看向孟佰:“小佰,你觉得呢?”
孟佰心里纠结。支书这个理由确实说到点子上了,别说别人,他自己都对那片小蓝花寄寓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可真换成东边那块地,他心里又没底,毕竟对那里的具体情况丝毫不了解,也不敢妄下论断。
“行吧,”他沉默一会儿,才道,“我们晚点儿过去看看,可以的话就走程序。”
踌躇满志的第一步就被绊了一下,两人从村委会出来,孟佰习惯性皱起的眉还没舒展开,季平生把他往自己这边拉过来一点。
“担心选地方的事?”
孟佰叹了口气:“怪我,一开始想得太简单了。这事儿不是过家家,每一步都必须走稳当,不然到最后就可能功亏一篑。”
“不怪你,这是咱们俩的事儿。”季平生轻轻捏他的后颈,“咱们刚开始,没经验不顺利都是正常的,到后面熟悉了肯定会好起来。”
孟佰侧目看向他:“你怎么这么有信心?”
季平生呲着牙笑:“跟你在一块,我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
孟庄村面积不算小,他们俩的家都在村子的西边,从小基本就是绕着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长大的,不常去东边玩,所以自然而然对那边不清楚。
两人走到村支书说的地方,偌大一片地方的确宽阔,但也确实没辜负“四荒地”的名头,除了边边角角零星长出来的几棵野树,基本就没什么植物了,连杂草都铺不满,碎石头倒是不少。
季平生站在地头,一时无语凝噎。
“这地方……还真得费点儿功夫啊……”
孟佰弯腰抓了一把土,手指捻动,那土便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流出去了。
他将沾手上的土渣拍掉:“土倒没那么差,沙质土,刚好有几样药材合适,对药用成分积累也有好处。”
季平生愣头愣脑听不懂,不知道为什么沙质土就对药用成分积累有好处了,但孟佰说好那就是好,于是符合着笑了笑。
“那这么说其实也没那么糟。”
“嗯,”孟佰点了下头,“就是到时候得把地清一遍,再把土壤改良改良。”
“那都不是问题。”季平生手搭在他肩上,“这种不用脑子的活儿我最擅长。”
他们如果一定要在孟庄村种,又想保住那一片小蓝花,就没别的选择了,其实过来看一眼,也只是在心里留个底,只要不是无计可施,都能继续下去。
“准备签合同吧。”
孟佰呼出一口气,转身要走,季平生赶紧跟上去。
“就这么决定啦?”
“合同签下来之后各种手续加起来,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孟佰说,“现在已经九月了,得尽快把种子种下去。”
“也是啊,这天说冷快得很。”季平生煞有介事地应和。
他们并排往家走,孟佰念叨着:“这几天还是得抽时间去趟县里,不是说县里开了家图书馆,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工具书,还得比对一下各种种子,看看具体种什么,从哪里买种子,上手起来都不轻松……”
季平生只管听着,这种需要知识储备的事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努力记住他说的话。
走着走着,孟佰突然顿住脚步。
季平生光顾着听他说话了,没怎么看路,一下撞在他身上,才猛然回过神:“咋啦?”
他看着孟佰,见他定定地望向左前方,于是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他们原本选的那个地方——
小蓝花凋谢得七零八落,已经不剩多少了,老杨树也在掉叶子,地上野草被秋风侵蚀,草尖儿渐渐泛黄。
那是他们年少时的乐园。
是他们情窦初开和分钗断带的地方。
孟佰许久没说话,也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后来也很少过来这里了。”季平生缓缓开口,没来由地笑了一下,笑得有几分无奈,“一个人不敢来,实在想你想得没办法了,才过来远远地看一会儿。”
“再过去走走吧。”孟佰敛起目光,“一个人不敢,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了。”
季平生笑着答应:“好。”
他们踩着寿命所剩无几的草地走过去,心照不宣地走向那棵老杨树。孟佰停下脚步,席地而坐,季平生也在他旁边坐下。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这会儿已经傍晚,太阳快落下去了,云变成暗沉沉的灰蓝色,快要和背景融为一体。
“我都快忘了躺下来看天是什么感觉了。”他张了下唇,指尖从嶙峋的树皮上滑过,像在与老朋友寒暄。
季平生也仰起头,深深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如同享受一般。
他沉默了几秒,说道:“忘了就再体验一次。”
说完他毫不顾忌,向后一歪便就地躺下,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此这般惬意,如少年时代无所忧虑的惬意,睽违已久的惬意。
孟佰定定看着他,倏然笑起来,同样躺倒下去。
此时此刻,距离他第一次叫季平生躺下看天,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十五岁的小孩图新颖随地一趟理所当然。
二十五岁的大人为怀念随地一趟也理所当然。
他们沉浸在共同的回忆里,安静了许久,直到太阳完全落了下去。
孟佰快要睡着,又蓦地睁开眼,叫他的名字。
“季平生。”
“嗯?”
季平生半眯着眼睛应了一声。
孟佰一用力坐起来,往后靠在树干上,垂着眼看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好像要说的话溢出来了——
“再给你次机会,还敢在这里亲我吗?”
季平生当即起身,手搭在膝盖上,转过脸来同他对视。
他一言不发,大抵是累了一天,整个人懒懒散散的,极为随意地贴着树,少年时的最后一点傲劲儿也磨平了。
季平生扯了下嘴角,声音有些哑:“敢。”
话音刚落,孟佰眼里闪过一抹别样的情绪,不等他反应,眼前那人便俯身贴近,吻住他的嘴唇,不带一丝迟疑。
七年前那个夭折的吻在今天终于重生。
溃烂经年的旧伤刹那痊愈。
孟佰被吻得眼眶发热,他捧着季平生的脸,又笑起来。
“好了,咱们不能在这儿呆太久,还有件事儿没办呢。”
季平生最后亲了亲他的额头:“好。”
没办的那件事是杨月交代他们的,既然答应了,就得说到做到。
好在季平生知道杨月叔叔家在哪,两人步行过去也就半个多小时,刚好赶上杨月妹妹干完活儿回来,两个人把小姑娘拦在胡同口,给人吓了一跳。
先前季杨两家人订婚时,季平生见过她一面,但也只是见过一面,这么久过去长相已经记不清了,看见本人只觉得像,还不敢确认。
“你是杨玲玲吧?”他问。
小姑娘警惕地退后半步:“你们有什么事?”
孟佰拽着季平生的衣服把他往后拉:“你别怕,我们是你姐姐杨月的朋友,是她托我们来找你的。”
“你们认识我姐姐?”听到杨月的名字,女孩立马就忘了害怕,眼睛亮起来,“你们见过她了?她现在在哪?”
“你别着急,我们来就是要说这个事,”孟佰低声道,“但是你得先保证,我们说的每个字,你都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杨玲玲看着他严肃的样子,似乎有点儿怕,但很快意识到什么,重重点了下头:“我不会往外说的。”
“好。”孟佰和季平生对视一眼,继续道,“杨月现在在省城一家饭店打工,饭店老板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女生,对她很好,她现在过得也不错。
“她希望你也过去,和她一样在那里打工。饭店包吃包住,足够你养活自己。”
杨玲玲脸上掠过一瞬空白:“她……真的这么说?”
“没错。”季平生将杨月交给他们的信封拿出来,“她让我们把这个给你,里面有钱还有地址,足够你坐车到省城找到她。”
女孩看着他手里的信封,半分疑惑半分茫然,迟迟没开口。
“你愿意去吗?”孟佰问她。
“我……”杨玲玲张了张嘴,“我爹要是知道,会掐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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