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卧室内李琦钰因为无法击杀莫以文气的跺脚，客厅里热火朝天，莫应伟手按在一张牌上婆娑半天，之后翻开，看到牌的时候一拍大腿，将一旁的李琛吓了一跳。
　　“胡了！”莫应伟大叫。
　　“你都连胡三把了，是不是出老千？”温言发出质疑。
　　“怎么可能，今天运气好，来咱再来一局。”
　　随着噼里啪啦一阵洗牌的声音，新的一局开始，莫应伟继续摸牌扔牌，然后杠，在杠，继续杠，杠上花，胡了！
　　“哈哈哈哈……”这恐怖的笑声吓得莫以文一个操作失误送了人头。
　　莫应伟连胡四把，姜慧气的捂住了胸口，莫应伟哈哈大笑，姜慧气的吐了血。
　　笑声戛然而止，四人同时愣在原地，姜慧抬头苦笑，嘴角还沾着鲜红。
　　和地上的那摊一个颜色。
　　莫应伟扔下牌，快步走到厕所拿拖把，将地面上鲜红的一大片快速处理干净，之后替姜慧接了一杯热水。
　　客厅里沉默了一阵子，可以听到莫以文房间内李琦钰无能狂怒的喊声。
　　“要不送姜慧去……”
　　“嘘！”莫应伟食指比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温言愣了一下，放低了声音：“要不送姜慧去医院？”
　　莫应伟闻言沉思，没说话，姜慧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让孩子们察觉。”
　　“那怎么办？要不你歇会儿，回床上躺躺？”李琛提议。
　　温言看向莫应伟，他点了点头。
　　姜慧拒绝了这个提议，她喝口水说：“没事，待会儿吃点药就行了，没啥大不了的，应伟和我一起撑着呢。”
　　众人沉默。
　　“真的没事，咱们继续啊，来来来洗牌……”
　　只有莫应伟看到了她眼角的泪花，他没说。
　　……
　　李琦钰一家天没黑就走了，裴轩和苏颜儿又留了几分钟，聊了会儿天之后也挥手道别。莫以文坐在窗前看着叶子，窗外天空一点一点暗下去，黑篮渐变的天空美到窒息。
　　手机响了，莫以文看了看，是苏颜儿和裴轩发来的平安到家的报告。
　　突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莫以文不自觉的笑了。
　　……
　　一家子晚上随便对付了点，可能是太累，莫以文早早便睡着了。
　　主卧台灯昏暗，光晕一样蔓延在空气中，莫应伟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他这半辈子干了些什么呢？小时候在李琛家寄宿，饥一顿饱一顿长大，曾经扬言不会为抛弃自己的父母养老，到后来才知道他们挣钱的不容易。
　　父亲是在自己出海求学途中去世的，他和姜慧回国结婚才知道，就连母亲也在几年前病逝，他注定当不了一个好儿子了。
　　莫以文出生便圈养，他们在工作的地方租了家，整日整日的将孩子锁在家里，不到六岁的莫以文就这样学会了做饭，上小学后他便把孩子送回老家，让母亲看管，自己不在过问，如此看来，他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自己这一辈子都和那些课题，化学材料在一起，到头来不仅错过了爸妈的老年，甚至错过了儿子的童年。
　　毕生所学又如何？化学教授又能怎么样？除了徒留一身虚名之外还有什么作用，那些东西害了自己也害了姜慧……
　　身旁有抽泣声传来。
　　莫应伟回过神，他转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姜慧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他微微叹息，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搂住了爱人的腰。
　　“怎么办，我可能撑不下去了，我好怕我……”姜慧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忍住不哭，将眼泪憋回去，又变成奇怪的呜咽。
　　莫应伟什么也没说，换句话，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他只能搂的更紧一点儿，让她觉得他在。
　　姜慧转身，将脑袋埋在丈夫胸膛，像一个胆小的孩子。
　　“以文要怎么办，以后他怎么办，应伟我不知道，我真的好怕，我好怕死……”
　　抽泣声停了，可她的身子还在发抖，莫应伟能切身感受到她的恐惧，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婚礼上说过要爱她保护她一辈子，呵，真是可笑。
　　原来自己也做不了一个好丈夫。
　　灯光昏暗，像是在苟延残喘着想带给着世界最后的光明，可它带来的不是最后一丝光，而是逐渐的绝望。
　　莫应伟轻声说：“我们陪他最后一段。”
　　……
　　之后的两天莫以文一天泡在自己家里一天泡在肖炎家里，爸妈回家的唯一不好就是没办法整日整夜不着家了，午饭晚饭还得回家吃，不过莫以文没觉着麻烦。
　　十月五号开学，莫以文并没有觉着奇怪，直到上了半天课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今天应该是法定节假日，愣了两秒之后冷笑一声，心想原来自己已经习惯学校加课了么。
　　“133班早上有人绕操场跑了好长时间，看起来有十圈。”
　　教室并不安静，莫以文听到周围有人说着闲话。
　　“这个我知道，133一个男生，因为早上来学校迟到了一分钟，正好运气太差碰到贾斯成了，啧，好可怜。”
　　莫以文一边听着闲话一边转着笔盯着桌面，手机在桌兜里塞着，没电关机了，这节课还真是无聊。
　　他看了看身旁空着的座位，肖炎作为体育生训练去了，今后估计会有很多个这样无聊的自习，莫以文叹口气，趴下睡觉。
　　……
　　下午五点，莫应伟和姜慧从医院出来，姜慧手中抓着一张纸，惨白又单薄。
　　两人并肩，太阳很好，他们决定散散心。
　　从医院一直走到学校旁边的公园，莫应伟感慨着这儿的变化，他们一路走过不少地方，在路边小吃摊排队等烧烤，在桥上驻足看老大爷钓鱼，看体育馆里飞舞的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看公园树下孩子们的滑板和跳绳，随便进哪家小卖部买包烟，姜慧没长大一样，抱了零食和糖果，笑着让莫应伟结账。
　　最后的最后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着烧烤和薯片，抬头不再是实验室天花板，而是半木秋色和半天碧落，落眼不再是药剂和材料，而是热闹非凡的街道巷陌。半生都在实验室里的他们，错过的何止是父母和孩子，他们错过的是日出和日落，是明月和星斗，是孩童玩闹，是公园中央的许愿池。
　　是人间烟火。
　　“多好。”姜慧咬着薯条，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踩着滑板的小孩儿。“你说以文小时候，会不会也这么可爱？”
　　莫应伟笑笑：“肯定会的。”
　　姜慧仰头，她闭着眼睛，脑海里肯定是小时候的莫以文踩着滑板的样子。
　　可是他们错过了。
　　姜慧双手向后撑，似乎是碰到了一张纸，她看去，那张纸惨白又单薄。
　　莫应伟注意到了她眼里的失落。
　　“想开点。”他说。“比预期好不是吗？”
　　姜慧点点头，将纸扔到了包包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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