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她走后，整个家成了记忆的刑场。
　　接下来那段时间，我时常陷入恍惚，恍惚看到她还在的样子。
　　她看电视时最喜欢窝在沙发上抱着毯子，她吃饭时习惯第一下先夹青菜，她回家后钥匙习惯放在那个位置，还有她脱鞋时翘脚的小动作……这个家里处处都有她的痕迹，早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心脏。
　　就连走在路上也会突然被回忆击中。
　　那天开车在路上等红灯，无意间瞥见窗外正是她以前上班的写字楼。
　　转头看向副驾驶座，恍惚间看见她坐在那里——米色风衣裹着清瘦的身形，发丝被阳光镀成金色，幻影中的她嘴角挂着浅笑，正絮絮叨叨地说着日常中的琐碎。
　　直到后方刺耳的喇叭声惊醒幻梦，才惊觉绿灯已经亮起多时。
　　我猛踩油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原来最伤人的不是失去，而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猝不及防涌现的回忆。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突然意识到，在这场精心设计的形婚里，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
　　我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却失去了郑昊，失去了她，还有女儿。
　　如今每月按时给她卡里转账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可越想忘的越忘不掉。
　　记忆就像婴儿床护栏上那些木质纹理，越是用力摩挲，越是深深烙进皮肉。
　　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在每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我就会来到那个不敢轻易踏足的房间。
　　她们的东西我一件也没舍得扔，我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一边说要忘了她们，一边又死死抓着回忆不放。
　　独坐在空荡荡的床上，不自觉地摩挲着小床的护栏，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某天工作结束开车回家，竟鬼使神差地开车到了心仪以前住的公寓楼下。
　　坐在车里，手机在掌心转了好几圈，终于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喂？"心仪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依然温柔又疏离。
　　我清了清嗓子，喉结滚动了几下，"我...想看看女儿，明天方便吗？我过去接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搬家了。"她说，"明天上午10点，我送她过去。"
　　她告诉我搬家了，却没有告诉我新地址，就像在划清最后的界限。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盯着时钟一分一秒地挪到九点五十。
　　推门出去等电梯时，恰好撞见郑昊牵着小鱼儿走出来。
　　小男孩仰着脸，清脆地喊了声“叔叔”，笑得无忧无虑。
　　我忽然有种预感——果然，车门缓缓打开，抱着女儿下车的是安琪。
　　我好像明白了，心仪她不想见我。
　　“爸爸……”女儿怯怯地伸出小手，声音软糯。
　　怀里紧紧搂着个兔子玩偶——那是她去年生日时我买给她的。
　　我立刻接过她，小小的身体带着熟悉的奶香。
　　安琪同时递来一个鼓鼓的挎包，语气平静：“她的东西都在这里。”
　　我接过，里面有孩子装满水的保温杯，旁边整齐叠着湿巾、创可贴等，还有她最喜欢的几个小玩具，底层塞着一套以备不时之需的衣物，叠得方方正正。
　　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我，这是她精心照顾的孩子。
　　“妈妈！情妹妹！”小鱼儿兴奋地蹦跳着。
　　“哥哥！”女儿眼睛弯成月牙，甜甜地回应。
　　“小鱼儿，要叫晴晴妹妹。”听到他的称呼我莫名不爽，下意识纠正：“或者直接叫妹妹。”
　　钟情，孩子的名字，心仪起的。
　　我还记得当时她说：第一次觉得钟这个姓如此美！
　　"我们要去亲子餐厅。"安琪的视线轻轻略过我，"你要一起吗？"
　　小鱼儿已经拉住女儿的手晃了晃：“妹妹，一起去玩吧！”
　　女儿乖巧点头：“嗯。”
　　我还能说什么呢？
　　来到商场，郑昊和安琪一左一右牵着儿子的手，孩子走在中间蹦蹦跳跳，俨然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抱着女儿走在后面，望着玻璃上扭曲的倒影，那一瞬间，一种刺痛感攫住了我。
　　饭后，孩子们在游乐区嬉闹，我们三人坐在一旁，咖啡杯里的热气袅袅上升。
　　郑昊和安琪低声交谈，偶尔相视一笑，气氛融洽得刺眼，完全看不出是两个离了婚的人。
　　曾经，我也幻想过和心仪这样平和相处，像朋友，像家人，唯独不是爱人。
　　可对她来说，这样是另一种伤害。
　　她永远做不到像安琪这样云淡风轻——因为她曾用力地爱过。
　　而郑昊……是怎么做到的呢？
　　女儿玩累了，趴在我肩头揉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哼哼唧唧地要找妈妈。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道：“宝贝乖，爸爸在这儿呢。”
　　可她扭着身子不依，小手抓着我的衣领，带着哭腔嘟囔：“要妈妈……要妈妈……”
　　安琪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视频电话。
　　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颤——分开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明媚，温柔似水，只是脸颊似乎瘦削了些，眼下隐约泛着淡淡的青影。
　　背景好像是书店，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身前还围着一条围裙。
　　“宝贝？”她看到女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柔软得像是能化开冬雪。
　　“妈妈……”女儿一听到她的声音，眼泪立刻啪嗒啪嗒往下掉，小手伸向屏幕，像是想穿过镜头去抱她。
　　“妈妈在忙，和爸爸玩得开心吗？”她轻声问，手上还不停给什么东西扫码过机。
　　“妈妈……”女儿抽抽搭搭地撒娇，困倦和委屈让她的小奶音更加黏糊。
　　她的眼神微微闪烁，嘴角却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宝贝困了啊，你先睡一觉，睡醒了就能看到妈妈了，好不好？”
　　女儿瘪着嘴，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视频那头，有人喊了她一声，似乎是店里的顾客在询问什么。
　　她匆匆回头应了一句，再转回来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又很快移开。
　　“我得去忙了。”她低声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像是想碰碰女儿的脸，却又在意识到这只是视频时顿住。
　　“嗯。”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回应。
　　通话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安琪伸手接过女儿，轻声哄着她入睡。
　　而我站在原地，掌心里还残留着女儿的温度，耳边却回荡着她最后那句匆忙的告别。
　　书店……她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工作的？工作累不累？忙不忙？过得好吗？
　　无数问题哽在喉咙里，最终一个字也没能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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