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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榻而眠
待在诺大的宴府里,沈姝总觉得冷意横生。
这里虽然下了整天的雨,又是深秋,冷是常态,但宴府的冷和外头正常的冷却是不同的,些微阴冷顺着脚踝蔓上骨髓,接着生发到四肢百骸。
但大抵是心理作用,毕竟她从辛沅口中得知了这里闹鬼且宴府后面的树林了死了一个人的事。
很深的夜里,孤高明月东升西落,渐次挂在细瘦的枯树梢头。
沈姝在一片粘稠黑暗的安静中清醒过来。
她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从眼下死寂的程度来判断还是夜里,有风吹过窗棂,檐下挂着的铃铛叮铃铃地响。
她下意识往旁边摸了摸,被衾早已冰凉一片。
辛沅呢?
疑惑和不安慢慢涌上本就缺乏安全感的心里,沈姝从床上坐了起来,试探地轻呼着对方的名字。
“辛沅?你在么?”
无人应答,沈姝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她还记得睡下前辛沅说过的话,她故意吓唬她,在她喝下那碗治发热的苦药之后,她说宴府上每个地方都可能藏着羁魂鬼,当时死了太多人,游荡了许多魂魄。
她又说,活人不能见鬼,身体弱的人倘若见了必然会因为受不了鬼的怨气邪气而生一场大病。
而且,不止会生病,倘若和她们对视上,叫这些不讲道理的鬼知道你能看见她们,她们便会缠上你。
讨要钱财要供奉都是小事,假使遇了个恶鬼,便会想方设法要了你的命吃了你的魂来滋补自己。
辛沅说的这样可怕,本就对这个时间段无所适从的沈姝一时间也畏惧起来。
她想要寻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待着,而在宴府,毫无疑问最安全的就是待在辛沅身边。
两人同榻而眠,沈姝侧身睡在里面,辛沅则和衣躺在外边。
沈姝从未和陌生人这样亲近过,哪怕隔着一张被子。
或许是睡前喝的药太苦,即使加了炙甘草中和麻黄的辛烈清苦可舌尖还是含着怎么也去不掉的苦味。
沈姝闭上眼,试图放空自己,她确实需要休息。
但夜里外头风声很大,呜咽哭嚎,似一群拥挤到一处的鬼魂全方位围着她们所在的屋子唱哀乐。
沈姝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她睡不着了。
注意力不自觉放在身旁人的身上,沈姝在被子里转了个身,面向辛沅。
“你睡了么?”她轻轻问她。
“睡了。”辛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并没有浸着睡意的暗哑。
沈姝便笑起来,手指蹭出被子压在她衣角上,“这里的东西很难处理么?”
她想和辛沅说会儿话,沈姝自我安慰,也许把脑子的东西都聊完就能睡着了。
而且,她想知道更多辛沅的事。
辛沅却制止了她,在沈姝看不见的地方,横着把剑。
“别在夜里好奇这些,会把她们吸引过来。”
沈姝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又说:“那说什么,因果么?之前说的那个城西的,你明明知道是人做的。”
黑暗中有衣料摩擦发生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一只暖热的手突然捂住沈姝的嘴,手动让她闭了嘴。
辛沅又一次重复,“说了,别再夜里谈这些,你想她从地里爬到我们的床上么。”
沈姝眨了眨眼,她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被怵的身上寒毛直立。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会再说。
但辛沅的手并没有撤走,甚至,手指还变本加厉在沈姝脸颊上捏了捏。
沈姝再次眨了下眼睛,试探穿过蒙眼的黑纱看清辛沅脸上的表情。
“捂嘴就算了,你干嘛捏我?”
她的声音闷在辛沅的掌心里,气恼的质问反而成了含糊不清的撒娇。
宴奚辞朝她的方向凑了凑,少见的,没有反驳。
沈姝的脸颊温热滑顺,像是片莹白暖玉,两腮因为生气鼓了起来,落在她眼底,便觉得很是不同。
像是伪装之下偶尔露出的一点小性情,很可爱。
她慢慢答:“只是觉得你太瘦了。”
从前只觉得她是温柔又有力量的姐姐,如今宴奚辞已经比她还要高了,她俯视着她,轻易就能发现沈姝的纤细脆弱,她的谎言,她的恐惧,以及那点突然冒出来的善良。
沈姝想说些什么的,她不瘦,只是身上藏肉,看不出来而已。
但辛沅已经收回了手,衣料摩擦间,她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躺回去,对沈姝道:“睡吧,这种地方还是尽快睡着比较好。”
沈姝长长哦了一声,也跟着转回去,对着墙壁,继续努力放空自己。
但夜里很安静,安静到除了外面呼啸的风声,沈姝能听到辛沅的呼吸声,轻而浅,似冰面下无声流动的湖水,似她这个人。
时间悄无声息的从垂在枕下的发丝间流淌过去。
沈姝睁开眼,依旧清醒。
人在夜里会不自觉想起很多事,好事坏事旧事新事放到一块,最后挑中的是件快被遗忘了的陈年旧事。
大概很多年前的事,中间过了太久太久,记忆如同一张反复上漆的桌案,早已忘记了最底下是什么样的。
沈姝如今也只有零星的记忆,堪堪记得也是个夜里,罕见的雷雨天。
她总是记不清人数,也许是她和母亲,也许还有旁人。
只记得原本该是很安详的日子,在冰冷的暴雨夜里最亲近的家人躺在一起,温暖又宁静。
她记得有人牵着她的手,很大的手,像是棉花一样柔和。
她们一起说了会儿话,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争吵。
因为什么呢,年幼的沈姝并不清楚,她记得她还死死抓着那只手,像是攥住救命稻草一般。
那后来呢?
沈姝根本记不全了,只是凭借着一点细碎的记忆拼凑着一副混乱的画。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人,她被围困在里头,将孤立无援又手足无措的她和那个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仅仅是一只还愿意牵着她的手。
她闭上眼,斑驳的画作一寸寸碾成沙粒,睡意随着记忆的褪去如潮水般涌来。
月亮于幽静中西斜,等沈姝再睁开眼时,辛沅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去哪了?那么晚的夜,她能去哪?
总不能,是她没能力处理宴府里的鬼,打算丢开沈姝,一个人回去吧?
不,沈姝有些唾弃自己在这种时候生起这样的念头。
她觉得辛沅是个好人,这种时候,最有可能的明明就是她去处理府上的鬼了。
毕竟,不是都说道士抓鬼都是在晚上吗。
可是,为什么走之前不把她叫醒呢,是对她的睡眠质量有保证,还是那碗苦药里掺了能让她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东西?
沈姝胡乱想着,接着又一个个推翻。
辛沅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对方出于好心救助了她,她们并没有必须要绑定在一起的义务。
于对方而已,叫醒沈姝才是一种麻烦和拖累。
想通这些并不费多少功夫,沈姝长长吐出口气,将醒来时的不安和恐惧压在心底。
她该去继续思考那个问题才是。
但现在还是夜里,沈姝的注意力由辛沅转移到眼睛上面。
她抬起手,试探性地摸了摸眼上的皂纱,手指捏起一层,用了些力气。
皂纱一层叠着一层,本就不透光的料子而今蒙在眼上,叫白日也成了黑夜。
脑后的结绑得很紧,沈姝扯不开眼前的,便两只手都伸向后面想要解开它。
辛沅不再身边,沈姝便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想要撕开叫她不适的黑暗窥一点光亮的想法。
而且,辛沅只说过眼睛不能见光,并没有强调晚上不能摘掉。
沈姝钻了点小空子,她总要确认一下,眼睛是真的坏了,还是和辛沅说的那样,只是进了脏水需要避光修养一个月。
只是看一下而已,她安慰自己。手指解开绑住的结时,便听到一声格外突兀的吱呀声响了起来。
有人打开了门!
是辛沅回来了!
沈姝紧张起来,她担心被辛沅发现自己少不了要被冷嘲热讽几句,于是只好就着解开皂纱的姿势仰面靠在墙上,心里准备着一会儿应付辛沅的腹稿。
——睡醒过来发现你不在,我一个人睡不着……
她闭上眼,手指扯攥脑后垂落的纱拢到一起,好叫眼前的纱不至于顺着鼻尖滑落下去。
但很快,沈姝便察觉到了异常。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之后便是一串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似乎是脚尖先踩上地面发出偏重的哒哒声,脚跟落地轻而又轻,接近无声。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越来越近的奇怪脚步声,连呼吸都屏住。
是谁?
她几乎不敢去想,这样的黑沉夜里,又是这样聚集着怨鬼的地方,来者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对方有恃无恐,脚步声怪异又沉重,显然就是为了吓她。
遇到这些东西该做什么?
沈姝拼命想着入睡前辛沅说过的话,要怎么做,直接跑吗?
对!不能见鬼!不能和她们对视上!更不能让鬼知道你发现她了!
沈姝跟着调整呼吸,做出一副深眠的假象,已经出了冷汗的手心里紧紧攥住脑后的纱。
那东西很快到了床榻前,脚步停住,沈姝只觉得有黑影从眼前窜过。
她正冷冷盯着她,就站在床前,看着她蹩脚地装睡。
这个念头无形中压迫着沈姝,缓长的呼吸有些颤动。
似乎在找她的破绽般,那人在沈姝快要维持不下去的呼吸声中上了床榻。
接着,在沈姝愈来愈快的心跳中,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悄无声息贴在了她的脸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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