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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
月色浓稠如墨,一如谢宣瑜满腹愁绪化都化不开,他踱步在待产室门口焦急等待,时不时扒着小窗口朝里张望,
“看不到的,兄弟,坐下来等吧。门外长椅上坐着同样等的男人,“第一胎?”
谢宣瑜神情恍惚,重重点头,
男人挪了挪屁股,“坐下来等吧,头胎都慢,我这是老二了。”
谢宣瑜坐在长椅上双手和拳抵着额头,腿不停的颤动,他心中默默祷告,祈祷一切顺利。
一旁的男人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拍了拍他肩膀,“没事,一回生二回熟,等生老二你就跟我一样了。”
正说着,门开了,护士抱个孩子出来喊:“简丽家属。”
男人忙不迭起身,“在在,在这…”
“闺女,你自己看看。”护士把孩子送到他面前,
男人面色一凝,丧气的吐了口气,失落的说:“又是个丫头。”
趁着护士转身之际,谢宣瑜冲上去问,“张玉兰生了吗?”
“她啊,”护士同情的看了男人一眼,“她那个还有的磨。”
谢宣瑜舔舔舌头,“我可不可以进去陪,陪产。”
护士一愣,“我得去问哈医生。”转身进了产房。
一旁的男人耷拉着脑袋靠在墙上,全身像被抽走了精气,看着在门口徘徊的谢宣瑜分享了些经验,“小兄弟,男人见了女人生孩子是要倒霉的,倒霉一整年,你就在外面等,每个女人都这么过来的。”
谢宣瑜不想听男人的建议,只想进到里面陪着,头抵着墙面默不作声,不多会,门开了,之前生产的产妇和孩子一起推了出来,他再次抓住送人出来的护士询问。
护士说晚上就他一家,鉴于他们情况特殊可以进去陪产,谢宣瑜连连道谢,跟着护士进去了。
一进门,冰冷的医疗器械在灯下泛着寒光,白墙,白床单,都让他心里发颤,走近看到张玉兰疼的双手紧紧攥着床头铁架,见到他时因为疼痛已经发不了任何声音。
医生说产妇的宫口开了,但因为现在里面是死胎,孩子根本没办法自己用力,只能靠产妇自己硬生出来。
谢宣瑜半搂着媳妇的上半身,在医生的指导下一下一下给她的后背按摩,张玉兰满脸水珠,早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因为疼痛,她浑身开始发抖,呜咽着抓着男人的胳膊。
“别怕,别怕。”谢宣瑜说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半小时后,医生说差不多了,再用点力就出来了,同时又嘱咐谢宣瑜安抚媳妇,“别让她哭,容易大出血。”
张玉兰紧咬下唇,憋着气,将孩子生了出来,只是没有哭声,也没有任何人的祝福,她太累了,眼睛沉疴睁不起,缓缓睡了过去,临闭眼前耳边还传来了男人抑制不住的哭声。
医生将孩子抱给谢宣瑜看,他大脑在一瞬间空白,这是他的孩子,他翘首以盼了八个月的骨肉,是他在这个时空里真正的羁绊,就这样消失了,他无意识的用脸去贴小孩的脸,从母体里带出来的仅存体温很快消逝,只剩一副冰冷的躯壳。
谢宣瑜在医生的指引下签字,手抖的根本落不了笔,最后还是在护士的帮忙下哆哆嗦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是母女连心,张妈这一夜辗转反侧,心揪着难受,天刚亮就叫醒儿子要他套车去县医院。
等母子俩刚到医院,张玉兰已经出了生产室回了病房,谢宣瑜握着她手守在身边。
张妈轻手轻脚走近病房,看到女儿疲惫的沉睡,小声问:“小谢,小玉这…”嘴角倏得咧开,声音中带着雀跃,“提前生了?男孩女孩?”
谢宣瑜慌忙起身拉着他丈母娘往门外走,张玉廷等在门外,见俩人出来也是好奇,“是不是生了?”
谢宣瑜不知道从何说起,回头扫了眼病房里睡着的媳妇,沉着生说:“医生说孩子没胎心了,生出来就是脐带缠颈,是…是个死胎。”
张妈当时脚下一软,张玉廷和谢宣瑜纷纷伸手去够,扶着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
“阿妈,千万别哭,医生说了,她跟正常生孩子一样,产后哭容易大出血。”谢宣瑜赶在张妈嚎啕大哭前说。
张妈含泪点点头,呢喃:“怎么就是个死胎,我小玉真是命苦。”
张玉廷鼻头发酸,扭过头摸了摸眼角。
谢宣瑜说:“阿妈,小玉还得多住几天院,您先回去帮我把屋里那些孩子的东西都收起来,免得她回去看到了难受。”
张妈点点头,“我回去给她熬汤了送来。”
谢宣瑜想说医生开了条子可以在医院食堂购买,但想了想又没说,这个时候大家都有点事情做才能缓解痛苦。
送走了母子俩,谢宣瑜回到病房,张玉兰已经醒了,她哑着嗓子问孩子呢,想看一眼,谢宣瑜摇摇头,说不看了,太残忍了,医生也不让,已经交给医院处理了。
张玉兰哀怨的看着男人,眼泪簌簌流,
谢宣瑜赶紧用帕子擦,安抚道:“别哭了,哭了容易大出血。”紧紧攥着媳妇的手,转过头去流泪。
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年轻的小夫妻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张妈坐在马上一路走一哭,张玉廷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驼着个背赶车,等到了家,张妈叫陈小凤抓只鸡宰了炖上,自己则去了小两口的房间。
陈小凤一听杀鸡,满脸欢愉,问自己男人,“小玉生了?”
张玉廷点点头又摇摇头弄得陈小凤一头雾水,
“到底是生了还是没生啊。”
“哎,”张玉廷叹口气,“小谢说孩子脐带绕颈,没了。”
陈小凤望着小两口的屋门,一脸惋惜,叹了口气进了厨房。
张妈在房里将小两口给小孩准备的衣服和玩具一点点收拾放床上,针线篓里还有张玉兰没有勾完的线鞋,边叹气边嘀咕,“说了不让移床,不让移床,都不听,这下好了。”
稍晚些时候,张书记回来也听到了这个噩耗,沉默的一口一口抽着水烟。
小两口住院期间隔壁的两个床换了三个家庭,有不同的新生儿在哭,这对于夫妻俩的精神上也是一种重创,谢宣瑜拉起了遮挡帘,企图将自己与外面那些欢声笑语隔绝开来,两人也总是沉默着。
张玉兰总在想,为什么别人的宝宝可以生下来,她的不可以,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谢宣瑜忙前忙后把她照顾的很好,但夜里见他偷偷哭泣,她都看到了,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只能是默默的转过身当作没看到。
出院那天,医生将谢宣瑜叫进办公室说了情况,张玉兰这次是脐带绕颈造成的新生儿窒息,同时因为是倒生(俗称难产)对子宫有损伤,可能会对以后生育有影响,最后语重心长说小两口还年轻,养好身体了还能再生一个。
谢宣瑜默默听着,将病例单折好放进衣内袋,谢过医生后,回到病房,将张玉兰用家里带来的被单裹严实后抱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小两口心情沉重,没什么话说,但离家越近两人越难受,别人家生孩子都是开开心心带着孩子一起回来,可他们只有夫妻俩回来,尽管家里人都已经提前知道了,可亲戚朋友还得要通知,无疑是一遍遍撒盐。
到了家,谢宣瑜抱着张玉兰回了屋,将窗户关紧,给媳妇盖严实,虽然是坐空月子也是月子。
当晚,张玉兰开始涨/奶,胸硬的像石头,微微发着低烧,张妈熬了麦芽水,又用芒硝敷,疼了好几天才消。
刚开始张玉兰的空月子坐得十分难受,她内疚自责自己,整日整日坐在床上流泪,谢宣瑜除了安慰她便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别哭了,哭多了眼睛不好。”谢宣瑜一样难受,“只能说我们和这个孩子没缘。”
张玉兰想怎么没缘吶,没缘又怎么怀的,她记得她曾吐的昏天黑地,也记得孩子的第一次胎动,记得自己与孩子的互动,结果化为了男人嘴里轻飘飘的没缘二字,男人永远体会不到这种痛,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慢慢变大,有了胎动,有了轮廓,然而怀胎数月最后变成一滩血水,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其实谢宣瑜的心痛不比张玉兰少,从女到男,跨越几十年,似乎人生总有遗憾,他早该想到,人生哪有欢愉,所有的欢愉不过是为痛苦铺垫而已,当他说出那句顺极了的话时,命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要捉弄他,他将病例仔细藏好,避免对媳妇的第二次伤害。
沉默,还是沉默,夫妻俩之间有了结婚以来最长的沉默,似乎都害怕伤到了对方,而不知道说什么,整个家也是难得的安静,就连一直调皮捣蛋的涛涛似乎也长大了,他总是默默的躲在门边偷偷看张玉兰却不进门,他记得他阿妈说这时候姑姑见到他会更难受。
大妮和小妮也来过,也是不敢进门,尤其是小妮在知道小姑姑的孩子没了时,汪汪大哭,说是因为他们嘴馋好吃饼干才会让张玉兰摔了。
张玉相一听拎着俩孩子来了张书记家赔罪,张玉廷一听抄起扫帚就要打涛涛,三个小孩在院里哇哇大哭,谢宣瑜走了出来拦在三孩子前面,“不怪他们,怪我自己,说了好多次修椅子,都犯懒,”又说:“自己不该把饼干盒放柜顶上。”
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谢宣瑜苦笑道:“别打了,小玉听见更难受了。”转身回了房。
张玉兰躺在床上听着门开了,默默转过身,谢宣瑜从后抱着她,“谁都不怪,那只是个意外,你要非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还在就行,我要你,只要你。”
张玉兰没有说话,咬着被角默默流泪,自责在她心里种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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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命途多舛,人生不是爽文小说,不是每道题都能应对。
期待破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