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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访（上）
前脚跨出校长室，我提了书包就往家里跑。裕太剪纸似的飘在我身后，眼巴巴地望着我道，‘要是我妈非让我退出网球社那该怎么办？’
我朝他挥了挥手，假装很轻松的模样，以此宽他的心，“放心。运动有助于智力发展，你妈妈不会阻止你进步的。”
‘可是那张考卷，’他砸吧砸吧嘴唇，眉心缩到了一块儿，‘我不是怪你。但是我真的不想退出网球社。’他犹豫一会儿，又重复先前的感叹，‘要是我妈非让退社该怎么办？’
“不会退出的！”要不是下班高峰期，街上来往行人穿梭如流，我真想拽住他衣领冲着他一顿怒吼。
你有完没完啊？从办公室出来就不停的重复啰嗦。你讲不累我听都听累了。就算是我错理解题目害得你被校长认识被新旧老师一起登门造访，可你也不带这样折磨我啊！
简直是精神虐杀我的耳朵！
从地铁站出来，我一手捂着耳朵，提了书包就朝前狂奔。快刹到家门口时，抬头一瞥，不由愣在原地。小区门口，周助正从相反的方向提了书包走过来。他身侧跟了两个人。一个是青学的猫少年菊丸英二。另一个是救过我却仍没能使我心存感激的除灵师。——上次富士山腰趁机要挟我的女人。
她步伐轻盈走在周助一侧，时不时转过脑袋和他说了点什么。等走到我们跟前时，她黑色的眼珠平静地闪烁一次，率先和我打起招呼来，“裕太，很久不见了。”
“很久……不见。”我拉拉嘴角勉强扯了个笑，心想最好永远都不要见。周助却在对面正儿八经地跟我介绍，“夕城同学。上次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很巧，这学期她刚好转到青学。”
巧个屁！
我在心里唾了一口，脸上却还是露出惊奇的神色，“真的？有这么巧？”然后看着她问道，“你和我哥是同班同学？”不然为什么和他一起回来？等、等一下……
脑袋里灵光一闪，我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发生了谁都觉着正常却半点不正常的可能：周助该不会和她交往了吧？
不过，连青学的菊丸也跟来了。莫非……
我侧了点身子，去瞥身旁裕太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莫非这就是女人爱看的言情小说里必会出现的纠结三角恋？可再看看脸上莫名贴了胶布一脸自在样儿的菊丸。啧啧，实在不像会搞三角恋的人。
“我们三个刚好同班，写报告又分在同一组。”她话音没落，转过头又对着周助微笑，“打扰了，不二同学。”
“没事，”周助摇摇头，目光又对准我，“你不进去？”
“不、不是。”额头开始冒汗了。原本从校长室出来，我紧张的心情已经放松了近乎一半。家访就家访，两个老师还是三个老师我都不在乎。到时候态度端正、言辞恳切的保证下不为例。那不就行了？反正连校长都明说不会开除我了。
可我千算万算，实在没算出周助居然会带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个还是我最不想见到的。再说青学的菊丸，那家伙一看就是个嘴巴不严实的。待会儿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指不定明天就人人都清楚了。比朝日新闻传播得还快。
裕太杵在门口，面色严峻说出了我的心声，‘上帝保佑老师已经家访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我们四人一魂刚踏进玄关，鞋子还没换好。不二妈妈就‘啪啪’地穿着拖鞋神色慌忙地跑过来，目光自然是对准我，“裕太，快点进来。老师都等半天了。”
“老师？”周助有些好奇，抬起头来，“裕太的老师来了？”
不二妈妈点点头。这才‘啊’地一声叫起来，“哎呀！原来哥哥有客人。是学校的同学？”她先看了眼菊丸，脸上挂出了笑，“菊丸很久没来家里玩了。”
“阿姨您好，”菊丸英二慌忙鞠躬，又伸手挠挠头，“今天因为要商量学习报告，所以不好意思啦。”
“没关系，菊丸要来，阿姨我随时都欢迎。”接着眼珠一转，视线移到夕城脸上，笑眯眯地看她，“这位是？”
“我是周助的同班同学，刚好给分在了同一学习小组。”说着她勾起唇角，眼里露了点笑。一弯腰，就是标准的一九十度鞠躬，“今天为了写报告不得不登门打扰。麻烦了，阿姨。”
不二妈妈捂嘴笑起来，“不用这么客气。”
她怎么可能客气？我在心里不满地呲牙。突然觉得手臂被人拽了一下，回过神来，是不二妈妈正拉着我往里走，“山田老师已经等半个多小时了。你再不回来，她们就要走了。”
我极不情愿被她连拖带拽拉到客厅里，站在沙发前低头一瞅，顿时傻了眼。
老天！这究竟是什么日子？
先前在家门口撞见了我最不想见的，惶恐不安被拽进客厅却碰见这一个月来我最想见的人。——上回主动帮我付钱的美女。
只可惜身份有别。我站在她面前，除了滚动喉结烧红了耳根憋出一句‘老师好’，再不能讲其他。
佐久间倒是大大方方笑起来，“原来是你！”她一手指着我，另一只手点点山田老师胳膊，“山田老师，我认识他。”她乐不可支地看着我，“考卷上的作文就是你写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没能料到风暴来得如此之快，没有半点前兆，却仍是点点头，不得不承认，“是。”
“你怎么会认识他？”国文老师显然很惊讶。她对佐久间认识我比对我出格的考卷更有兴趣，这让我稍微放松了点。
“我们暑假见过，上回在富士山腰的五丁目商店。”她冲着我顽皮地挤挤眼睛，要笑不笑，“我们一起买了明信片。”
“对，买明信片，”我搓着手开始考虑怎样回应最为恰当，或许该诚实一点，“说起来，我还欠佐久间，嗯，是佐久间老师，我欠你……”
妈妈飞快打断我的话，“裕太为什么要买明信片？”
“是寄给神奈川的一个朋友。”想起裕太说本地人都不大买这种明信片，我不由自主撒了谎，“她没什么时间来富士山，我顺道就帮她买了。”
不过一讲完我就后悔了。其实神奈川离富士山算不得很远。一张单程车票就到东京的地方实在用不着买纪念明信片。可是话已出口，再问下去我除了讲那个朋友就是幸村妹妹，再想不出别的话来圆谎了。
佐久间倒是有些兴奋，“这么巧？我也是寄给神奈川的朋友。”她毫不掩饰的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身旁的山田老师立刻清着嗓子提醒她，“佐久间老师！”
对面的女孩条件反射般伸手捂了下嘴，带了点歉意的看不二妈妈，“不好意思，来这么久还没谈到主题。”
“没关系，没关系。别在意这种小事！”身旁的中年女子慌忙摆手，朝着对面的两人鞠躬，“我知道一定是裕太在学校惹了麻烦。还要麻烦老师特意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他没惹麻烦，”佐久间摇摇头，“事实上，裕太很聪明。他很有创造力。”
“创造力？”不二妈妈显然听糊涂了。我和裕太在一旁吓得不敢吭声。这一招以退为进使得太过不动声色。除了当事人的我、国文老师，以及身旁别人看不见的裕太，估计没有任何人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裕太在学校做了什么？”不二妈妈略一思忖，口吻即刻转为担忧，“他犯什么大错了？”
“没有，您误会了。”山田帮着一旁语气平淡地解释，“裕太这回的国文试卷出尽了风头。怎么能算错呢？”
她绵里藏针的暗示使得我如坐针毡。坐在沙发上，我低埋了脑袋，稍俯了身两手撑着膝盖，骇得不敢发一言。
不二妈妈果然有所怀疑，“能给我看看裕太的国文考卷吗？”
山田作势拿起一边的皮包，打开后认真翻找里面。我伸出手指掐掐太阳穴，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那么丢脸的作文，若被裕太一家看到那还得了？
还好山田左右翻了一阵，恍然大悟地抬手一拍脑门，“我忘了。班里的考卷全交给佐久间老师了。”
我立刻抬头看她，心里免不得抱了一线生机。
佐久间微笑着说：“我也忘了。考卷放办公室了。”
不二妈妈转过头来，“改天裕太记得把考卷带回来让妈妈看看。”
我连忙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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