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深

　　帝都的夜，比南疆的密林更深沉，比江南的雨幕更压抑。苍穹如墨，不见星月，唯有高耸的城墙在远处勾勒出锯齿般的黑色剪影，如同巨兽匍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荒废的砖窑内，空气凝滞，唯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宵禁的梆子声。

　　林院判派来的黑衣人，自称姓赵，原是宫中一名不起眼的低阶侍卫，因曾受已故靖安侯些许恩惠，加之对太后与世家把持朝政早已不满，故而被林院判暗中发展为可信之人。他言辞恳切，对宫中近期变故的描述与陆昭野二人所知大致吻合，更兼那枚陆家玉扣为证，暂时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丑时三刻，胭脂河流入皇城的‘揽月门’水闸会开启半刻，用于更换宫内活水。届时，守闸的兄弟会放松警戒，那是唯一的机会。”赵侍卫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水流湍急，水下有倒刺铁网，需得万分小心。入水后，顺流而下约百丈，左侧有一处废弃的排水口，已被我们提前做了手脚，可容人通过，直通西苑冷宫区域的荷塘。”

　　陆昭野与江临深静静听着，黑暗中，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计划听起来可行，但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一旦在潜入过程中被发现，或是那排水口有变，便是瓮中之鳖，十死无生。

　　“林院判那边，陛下情况究竟如何？”江临深更关心的是这个。

　　赵侍卫神色一黯，声音更加低沉：“陛下……自十日前最后一次清醒，留下只言片语后，便彻底昏迷。脉象时有时无，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乾清宫如今被端贵妃的心腹太监和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袍人把持，连林院判也只能每日例行诊脉时远远看上一眼，根本无法近身施救。太后……已多次暗示礼部，准备后事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昭野与江临深的心头。时间，真的不多了！

　　“必须尽快见到陛下！”陆昭野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子时过后，三人悄然离开砖窑，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三道幽灵，穿梭于帝都外城荒僻的街巷与废墟之间。赵侍卫对路径极为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兵士。越靠近内城，守卫越是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终于，他们抵达了内城城墙下，隐藏在靠近胭脂河入口的一片茂密柳林中。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散发着淡淡的、脂粉与河水混合的怪异气味。对岸，便是巍峨的皇城城墙，揽月门高大的水闸如同巨兽的嘴巴，在远处宫灯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丑时将至，河对岸隐约传来换岗的声响与几句模糊的交谈。陆昭野与江临深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之物，确认盛放“凤凰胆”的玉盒被油布层层包裹，牢牢固定在陆昭野怀中。

　　丑时三刻！
　　揽月门方向传来一阵沉重的、机括转动的“轧轧”声！那巨大的水闸，缓缓向上提起了一道约莫两尺高的缝隙！浑浊的河水顿时加速，向着皇城内奔涌而去！

　　“就是现在！”赵侍卫低喝一声。

　　陆昭野与江临深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如同两条入水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胭脂河！河水瞬间没顶，刺骨的寒意与伤口接触河水带来的刺痛让两人几乎闷哼出声，全靠深厚的内力与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水下能见度几乎为零，漆黑一片。两人只能凭借着赵侍卫事先描述的方位与水流的方向，奋力向前潜游。果然，前行不远，便感觉到水下有坚韧的、带着倒刺的铁索网拦路。两人早有准备，小心地避让开铁网的锋芒，从网眼较大的边缘区域艰难挤过，衣袍被刮破数处。

　　水流比想象中更为湍急，裹挟着他们飞速向前。冰冷的河水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和体温，江临深左臂旧伤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动作稍显滞涩。陆昭野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以内力相助，带着他共同抵御激流。

　　心中默数着距离，约莫百丈之后，陆昭野猛地感觉到左侧水流方向有异！他立刻调整方向，向着左侧靠去。果然，触手之处不再是光滑的石壁，而是一个隐在水线之下、被厚厚水藻覆盖的方形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边缘有明显的、新近被利器扩大过的痕迹！

　　就是这里！
　　陆昭野率先钻入洞口，一股更为浓重的、混合着淤泥和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洞内狭窄逼仄，需得匍匐前行。他回身，将几乎力竭的江临深也拉了进来。

　　两人在黑暗、污浊的排水管道中艰难爬行了不知多久，就在空气即将耗尽，肺部火辣辣疼痛之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水波晃动的光影！

　　奋力向前，破水而出！

　　清凉的、带着荷香的空气涌入肺腑，两人贪婪地呼吸着，如同重获新生。他们此刻正身处一片广阔的荷塘之中，四周是亭亭的荷叶与残败的莲蓬，远处，熟悉的、属于西苑冷宫区域的破败殿宇轮廓在夜色中静静矗立。

　　成功了！他们终于再次踏入了这座吃人的皇城！

　　然而，尚未等他们松一口气，荷塘对岸，一片竹林旁，竟亮起了数盏灯笼！隐约可见数道身影正快速向荷塘边移动！

　　“那边有动静！”
　　“快！去看看！”
　　呵斥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行踪暴露了？！
　　陆昭野与江临深心中剧震，立刻潜入水中，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借助荷叶的掩护，警惕地望向对岸。

　　是巧合？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另一个陷阱？

　　皇城的夜，杀机四伏，刚刚潜入，便已置身于更大的危险之中！

　　（第四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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