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红药

　　林枫心中酸涩难言，睫羽微动，目光缓缓移向灵萍满布血丝的双眼，眸中泛起浓浓的怜惜。
　　迟疑片刻，他终是颤着指尖，轻轻抚上灵萍桃核似的眼角。
　　那处肌肤柔嫩温热，隐隐的红肿在她清雅的面容上触目惊心。林枫指腹略滞，动作极轻，像是触着一块极易碎裂的温玉，生怕碰痛了灵萍，也怕稍重便将她的脆弱击得粉碎。
　　他喉头发涩，胸中翻涌，本想再说些决绝的话让灵萍离开，让她不必因孩子而牵绊，正好免去了风言冷语。
　　可几次开口，话到唇边，却终是再忍不下心说出一句冷言，只觉那种要将人推开的狠心，全都化作了一阵阵胸口的闷痛。
　　林枫缓缓阖眸，微微喘息着，嘴角抽动，低咳几下，声音虚弱如烟，字字带着湿意，轻得仿佛一拂便要散去：“……把雪娃娃还我。”
　　灵萍一怔，红润的双眼泪意盈盈地望着他，一瞬间似是没听清，旋即便轻扬唇角，笑靥中却裹着止不住的鼻音与哽咽，若残雪初融，脉脉春意初现：“好。”
　　她俯身凑近林枫，动作无比温柔，一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微汗的后颈，另一手绕到他腰后，像拥一只受伤的小兽般，将林枫慢慢扶起，半靠在榻上，唯恐一分一寸的摇晃都会引起他腹中胎动。
　　林枫身子极虚，灵萍只扶他稍稍挪动，便忍不住皱眉喘息。
　　灵萍在他腰后仔细垫了几只绣着团花的软枕，让林枫倚得舒适些，又为他理好鬓发，取过狐裘轻轻覆在他肩上，将他裹得紧紧的，生怕有一丝寒气透入。
　　林枫气息虚缓，脸色仍旧苍白，额角微微见汗。
　　灵萍拿来一只银胎嵌宝的手炉，小心揣在他怀中，缓缓抚摸几下他的胸口。
　　炉中炭火温润柔和，渐渐蒸出一丝暖意。
　　林枫斜倚软榻，双眼半阖，长睫覆下的阴影如蝶翅般颤动。
　　他心头发闷，腹中微微抽痛，腰上亦酸意不减，气息沉沉不畅，不由掩袖轻咳几下，声音抑在喉间，如夜风穿过凋枝，幽而不散。
　　“孤去一趟，很快便回。”灵萍看了林枫一眼，勾起嘴角，尽力压下尚未褪去的泪意，眼中柔光涌动，浅笑着直起身，步履极快地出了内室。
　　林枫低头看着自己圆润隆起的腹部，手轻轻覆在孕肚上，指尖微颤，唇边噙着一抹又苦又暖的笑意。
　　寒风又起，雪意未歇，外廊上传来一阵极细的簌簌声，林枫侧耳静听，仿佛是衣袂拂雪之音。
　　不多时，灵萍拢着一兜雪回到内室，清光映着她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眼角的泪痕已被寒气风干，眸中满是熠熠的笑意。
　　她将雪块置于玉盘之中，便蹲在榻前的矮几旁，手法极快地团捏起来，指尖冻得微红，却分外专注。
　　灵萍一边专注地塑形，一边含笑轻语：“捻一捧雪，塑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她捏了一个小小的人儿，戴了厚帽，身上裹着雪裘，眼尾处一点碎冰，宛若林枫那颗泪痣，又捏了另一个，鬓边插了一枚松针，肩上覆一撮羽雪，俨然是她自己平日常穿的御寒披风模样。
　　灵萍将两只雪娃娃并排托在掌中，温柔地凑至林枫面前，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林枫眸中掠过一抹动容的光辉，正要抬手接过，可她却忽地眨了眨眼，唇边一挑，露出一丝狡黠之意，手腕轻转，竟毫无预兆地将两个娃娃一揉一搓，雪屑飞溅，细碎如星，在她掌中重又化成一团。
　　林枫一怔，眼底浮出几许错愕，不知灵萍为何要这么做，唇瓣微动，却终是没说出什么，只抬眸定定地望向她。
　　灵萍纤指灵巧，再一边将手中的雪团捏揉成形，一边呢喃着，语气温柔得仿佛怕惊扰了风雪中的灯火：“将咱两个，一齐打破，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她声音极低，带着初雪般清淡的温凉，却句句落在林枫心头，重若千钧。
　　灵萍掌中那团洁白的雪已被揉热，晶光粼粼，像是捧在心上最纯粹的柔情。
　　她眼底泛着些微雾气，唇角却噙着极缱绻的笑，动作认真，一捏一塑，不似在堆个玩物，更似虔诚雕琢着从未言明、却早已根植骨髓的痴念，仿佛这世间已无任何能动摇她分毫。
　　那双素白修长的手在林枫眼前忙活着，细细将雪捏成两个小人儿，分明便是他与她。
　　指尖碰雪的声音轻轻碎碎，像极了某些藏于心底不敢言说的誓语，春绿于寒雪之下，微弱却真实。
　　灵萍终是将那两个雪娃娃缓缓捧到林枫面前，柔声唤道：“阿枫。”
　　林枫半倚榻中，身上狐裘盖得严实，眉眼怔然。他见她捧着雪娃娃靠近，想抬手，却被灵萍轻轻按住了袖子。
　　她微微仰头看他，雪光映得她面容愈发温婉清丽，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澄澈与郑重。那目光映着窗外残雪，也映着榻中虚弱的林枫，更映着藏在心底许久的誓言。
　　灵萍深深望入林枫的眼里，低声道：“我雪中有你，你雪中有我。”
　　短短一句话，轻似雪落，却像春阳，悄然消融林枫心底藏得最深的寒意，无边的温柔将他整个人都泡得暖了，酥了。
　　他胸臆翻涌，鼻尖发酸，双唇轻颤，却连一声轻应都说不出口，喉间仿佛卡着千百句欲言又止的话，终是化作一阵更深的静默，所有语言都在这一刻失了色。
　　灵萍将两个雪娃娃极小心地摆在榻边几案上，彼此紧紧相依，肩贴着肩。
　　她坐回林枫身侧，身子稍倾，靠着他柔软的狐裘，掌心覆住他微凉的手指，指腹一寸寸摩挲着他的指背。
　　她望着林枫，目光深情，声音温软低缓，如夜雨润物，又似春风吹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缓缓地渗入他的心间：“阿枫，孤说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林枫低垂着睫羽，眼神有些恍惚，指节紧握，默然未语，只怕一出声，便止不住满心的情绪。
　　他胸口怦怦作响，心跳仿佛要从胸骨中挣脱而出。
　　灵萍慢慢靠近林枫，偏过头，唇瓣极轻地、极柔地贴在他干涩苍白的唇上。
　　那触感带着雪的凉，却又宛若火舌舔过心头。
　　她吻一下，便低声说一句。
　　“萍儿心悦阿枫。”
　　再吻一下，软语更近：“萍儿心中，唯有阿枫一人。”
　　又吻一下，低喃宛转：“阿枫和萍儿不能分开。”
　　她眼神盈着深情，唇齿厮磨，含着几不可闻的叹息：“雪娃娃阿枫和雪娃娃萍儿，也不能分开。”
　　灵萍抚上林枫的后颈，额头抵在他眉间，细细感受他的气息，声音越发温柔，带着轻颤，像是誓言，又像是哀求：“哪怕是雪化了，变成雨、变成水，也要流淌在一处。”
　　直到她唇瓣贴在他唇边，吐息微热：“哪怕碎了……也要碎在一处。”
　　这话方落，林枫便再忍不住，猛地伸出双手，颤着捧住灵萍的脸，眼中光影交错，像是终于卸下所有防备，所有委屈，所有惧怕。
　　他微微仰起头，喉头一哽，拽着拉近她，狠狠地、深深地吻了上去，唇齿间都是哽咽的热意与滚烫的情意。
　　他吻得极深，似要将灵萍的气息镌刻于心肺，吻得极重，像是将自己余生都交付了出去。
　　他吻得凶戾如困兽，齿尖磕破灵萍下唇，血珠滚进交缠的舌尖。
　　灵萍微怔，旋即闭上双眼，紧紧回抱住林枫，顺从地将自己完全交给他。
　　指节交缠，心跳交错，唇齿相偎，呼吸相融，四周只余火炉低响、雪花簌簌，两人皆忘言语，仿佛要将彼此嵌入骨髓，不容再分。
　　深情相拥，气息相闻，耳鬓厮磨之间，两人彼此心中却在同一时间、同一个角落，悄悄低语同样一句：
　　——纵我自己粉身碎骨，又怎能忍心教你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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