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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吧,烧吧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洛梦的每一寸肌肤,寒意刺骨。告别了同样狼狈的雷伊思,洛梦抱着湿透的制服袋子,快步走向教学楼附近一间闲置的小休息室。
里面有个小小的壁炉,通常只有冬天才用,但现在管理员好心地为几个被雨困住的学生生了火。
洛梦找了个离壁炉最近的椅子坐下,将湿透的外套脱下搭在旁边椅背上,她蜷缩着身体,尽量靠近那跳跃的、散发着温暖橙红色光芒的火焰,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但湿透的内衣贴在皮肤上,依旧带来不适的黏腻感。
火焰在壁炉里噼啪作响,摇曳的光影在墙壁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图案,洛梦出神地盯着那簇跃动的火苗,橘红色的光晕在她眼中闪烁、放大……
记忆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咆哮着将她拖回那个同样有火焰燃烧的日子——她的六岁生日会。
巨大的吊灯下,洛佩斯庄园的宴会厅被装饰得如同童话王国,穿着漂亮小礼服的小洛梦,被簇拥在人群中央,面前是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点缀着昂贵水果和糖霜的巨型蛋糕,她握着比她手还大的银质蛋糕刀,正准备切下第一刀。
就在这时,几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不屑的童音,穿过周围嘈杂的恭维声,清晰地钻进她敏锐的耳朵:
“…切,排场真大,还不是仗着洛佩斯家有钱有势?你看有几个是真心来祝她生日的?”
“就是!我爸说了,要不是想跟洛佩斯家搭上关系捞点好处,才不来呢!”
“那个小公主,切个蛋糕都磨磨蹭蹭,还真以为自己多金贵了?嘁!”
小洛梦握着刀柄的小手,猛地顿住了。
她脸上天真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缓缓转过头,金色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来源——三个穿着同样精致礼服、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讥诮表情的男孩,正躲在巨大的花篮后面窃窃私语。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生日应有的喜悦,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感觉血液都冻结了。不是难过,是一种被冒犯、被轻视的、尖锐的愤怒。
她继续切蛋糕的动作,但眼神却变得异常阴郁,她耐心地等到仪式结束,大人们开始社交寒暄时,像一条灵活的小鱼,悄无声息地游走到了那三个男孩身边。
她脸上重新挂起甜美的笑容,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喂,你们想不想要生日会最好的礼物?爸爸说只有最勇敢、最先到后院杂物间的小朋友才能拿到哦!超级大的惊喜!”
三个男孩一听有最好的礼物,眼睛顿时亮了,之前的刻薄全然不见,只剩下贪婪的好奇。
“真的?在哪里?”
“快带我们去!”
小洛梦领着他们,避开人群,穿过灯火通明的长廊,走向庄园深处那间堆放旧家具和杂物的、几乎被遗忘的后院小屋。
夕阳西下,给一切镀上一层鲜艳的红色。
“就在里面!快进去吧!”小洛梦指着那扇破旧的木门,笑容天真无邪。
三个男孩不疑有他,争先恐后地挤了进去。
“哇!好浓的汽油味啊”!
就在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小洛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冰冷和决绝。
她迅速而无声地关上门,从外面熟练地扣上了那把沉重的旧锁。
做完这一步,她退后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大人用的金属打火机。
她小小的手指有些费力地按下打火轮。
嚓。
一小簇火苗跳跃起来,在晚风中微微晃动。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隐约传来男孩们拍打门板、疑惑叫喊的声音:“喂!开门啊!礼物呢?” “怎么锁上了?”
小洛梦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她用力将燃烧着的打火机,朝着半开的窗户扔了进去,点燃了另一面堆积的干草垛。
轰——
火舌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恶魔,瞬间咆哮着窜起!汽油遇火即燃,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吞噬了整个门板和旁边的墙壁!橘红色的烈焰冲天而起,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烧吧……烧吧……
“啊——!!!”
“救命啊!妈妈——!”
“好烫!开门!开门啊——!”
凄厉绝望的惨叫声和疯狂的拍打声瞬间从门内爆发出来,撕心裂肺,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痛苦。
那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小洛梦的心上。
刚才那股冰冷的愤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取代——不是对火,不是对里面的惨叫,而是对自己行为的后果,她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她看着眼前熊熊燃烧、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烈焰,听着里面越来越微弱、最终被火焰爆裂声彻底淹没的哀嚎……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倒不是后悔烧了他们,而是害怕被别人发现。
爸爸会生气吗?会惩罚她吗?会不要她了吗?这个念头压倒了其他一切。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见。
然后,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就逃!她穿过被火光照亮的草坪,不顾一切地翻过庄园后院的低矮栅栏,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外面漆黑一片的街道,将身后那片燃烧的地狱和惨叫声彻底抛在脑后。
她漫无目的地跑着,冰冷的风刮在脸上,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混合着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委屈。
就在她跑到一个街角,想要喘口气时,一个穿着破旧裙子、有着毛茸茸耳朵和尾巴的小女孩——安妮,她好奇地从阴影里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啪嗒!
一颗烧得通红的木炭从壁炉里炸开,溅起的火星精准地落在了洛梦裸露的脚踝上。
“嘶!”
她猛地抽回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冷汗浸湿了刚刚被火烤干的后背,比之前的雨水还要冰冷。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和尚未散去的、来自记忆深处的阴霾。
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那是她记忆深处最黑暗、最不愿触碰的角落,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秘密。
就是从那个夜晚之后,无休止的噩梦开始了,火焰、惨叫、扭曲的面孔……一遍遍在深夜将她撕扯惊醒,接着,是白天也开始出现幻觉,墙角移动的阴影,耳边低语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只有她能闻到的焦糊味……她的世界开始变得光怪陆离,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爸爸带她去了元老院最好的医生那里,那个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男人和爸爸在书房里谈了很久。
出来后,爸爸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
“梦梦啊,医生说……你病了。”
“病了?”年幼的洛梦困惑地眨着大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是爸爸,我没有发烧呀?也没有咳嗽。”
爸爸深邃的眼眸里满是心疼和一种洛梦当时无法理解的沉重。他轻轻地将她抱进怀里,声音低沉而温柔,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不是那种病,是……是宝贝的小脑袋里,钻进了一些‘坏东西’,它们让我的小公主做噩梦,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很难过,对不对?”
小洛梦懵懂地点点头。
“别怕,”爸爸亲了亲她的额头,“医生叔叔会开一种甜甜的药,只要梦梦乖乖吃掉它,那些‘坏东西’就会被赶跑!它们就再也不能欺负我的小公主了!”
那时的她,天真地相信了爸爸的话,相信只要吃药,脑子里的“坏东西”就会消失,一切都会好起来。
洛梦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壁炉里依旧跳跃的火焰,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浓烈的自嘲和洞悉一切的苦涩。
坏东西……
她现在知道了。
那些“坏东西”从未被赶跑过。
它们只是蛰伏着,与她的灵魂共生,早已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吃药,不过是饮鸩止渴,暂时麻痹那些喧嚣的“坏东西”,让它们安静一会儿罢了,她的病,从来就不是感冒发烧那么简单。
火焰在她眼中跳跃,映照着深不见底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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