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复

作者:洐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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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风宿雨(二十)


      “来稀。”
      风宿找到燕来稀时,他正踩在凳子上往高处挂装饰花环,闻言偏过头来。
      细瘦的手腕因手臂抬起的动作从衣袖中露出,即使是在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重的冬季,衣服挂在他身上仍旧显得有些空荡。风宿想,肯定是因为人太瘦和衣服太薄的双重原因,前者要慢慢养,后者倒是好办。
      不过他现在、当下这一刻,有更想做的事情要做。
      踮起脚尖,一手护着腰部防止人被拽得掉下来,一手去拽燕来稀的领子。
      没办法,他也不想让画面这么一点也不温馨甚至还像是要打起来似的,但燕来稀站得有点高,按脑袋又按不着,等人下来他等不及。
      可惜,等不及也得等。
      燕来稀顺着他的力道俯身弯腰,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却仍旧没有停下的预兆,终于,在一个绝对突破了安全社交距离界限的位置,燕来稀反应过来风宿想做什么了。
      “不行!”他压着声音呵止,甚至向后退了点,好在凳面够宽,才没踩空,四处看了一圈,确认没其他人在,才松了口气。
      风宿也跟他看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灵光一闪,以为燕来稀是脸皮薄,不想被人看见他们亲热。
      于是,燕来稀几乎是被从凳子上拎下来,又被带进了旁边一个敞着门的、没有人的房间。
      进门、转身、关门、俯身,一气呵成,要是最后没有被推开被躲开就好了。
      “为什么?”风宿问。明明前天还可以,为什么今天就不行了?梦里的他就可以,现实里的他就不可以吗?没这个道理,反过来还差不多。
      “就是……那个……”燕来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人被困在风宿和门板之间,对方又不是什么比他高大多少的身形,此刻又不打算和他保持距离,留出来的活动空间实在是有些狭小,只能把头偏向一侧盯着地板,整个人绷得笔直贴在门板上。
      “不喜欢我吗?”风宿凑得更近,燕来稀无处可躲,缩了缩脖子,这下都不用林予佑说,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了。
      林予佑……林予佑……对了,林予佑说过的。
      风宿问:“还是说因为池复?”
      燕来稀没说话,仍旧保持着抗拒的姿态,但抿了抿唇,手指也蜷缩起来。
      看来是猜对了。
      风宿笑了笑,说:“那就是喜欢我。”
      还是没有回应,但可以当做是默认。
      被拒绝的不悦一扫而空,风宿放下撑在门上的手,却没放走燕来稀,半靠在他身上,头埋在他颈侧,手垂下去,摸到那只握起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入指缝间,十指相扣。
      他能感受到相贴的身体的紧绷,手指在相扣的指节上摩挲着,明知故问:“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为什么要拒绝呢?”
      “会觉得……”燕来稀说,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绷得太紧,声音都隐隐有些发颤,“你会不愿意。”
      风宿能察觉到他的状态,但还是不愿从他身上起开,问:“我不愿意什么?”
      燕来稀这次回得不犹豫了,说:“我把你当成梦里的人。”
      “确实。”风宿点头,下巴在燕来稀肩膀上蹭了蹭,发丝也在他耳旁扫了扫,说,“那如果不是你梦里的那个我,你就不喜欢了吗?”
      “不是……”
      不是不喜欢,是分不开。风宿自己清楚,如果没有那些梦境,燕来稀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他,而且就像林予佑说的,他是好用,但不唯一——因为梦境和现实对燕来稀来说的区别,或许并没有其他人以为的那么大——他风宿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重要。
      燕来稀现在能依赖他,靠着他走出失恋。可就像他如果哪天不喜欢燕来稀了,燕来稀只需要把他当成和其他诸多梦境同样的某个就好一样,如果哪天他做了什么让燕来稀不喜欢的事,燕来稀一样可以直接去梦里寻找一个更符合心意的风宿。
      他既想要燕来稀喜欢现实里的自己,又想要不被当成梦里的人,他想要的太多,所以现在还不能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借着梦里的关系,逐渐让燕来稀喜欢上自己的平衡。还要等待,等到燕来稀再多喜欢他本人一点,或者等到威胁到他的因素再少一点,就比如:“那是为什么?因为池复吗?”
      “……对不起。”
      “跟我道什么歉。”
      他偏头在燕来稀的头发上吻了下,或许是太轻,不怎么感觉得到,这次没被躲开。
      燕来稀说:“应该对你道歉的。”
      “因为觉得我是你脚下的两条船之一吗?”风宿问,不等回答又接着说,“我听林予佑说你可能会这么觉得,没想到是真的。但是我觉得不能这么算,先不说我这条想让你踩上来的船压根还没如愿,另一条旧船早就飘远了,你想踩也踩不上。何况两条船一个不在意,一个想来也没有能考虑在不在意的前提,那你还纠结什么呢?”
      不得不说,莫种意义上殷屿秋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的判断还挺准确——大流氓。
      流氓说着话,嘴就又往人家脸上凑了。
      “所以,别拒绝我好吗?”
      显然,燕来稀的答案是不好。他用了力,推开风宿,把自己解救出来,慌乱之下甚至翻出了早八百年前烛九说过的叮嘱:“妈妈说不能让她和兄弟姐妹以外的人亲我。”
      “啊?”风宿失笑,却接下了他这番幼儿园发言,正儿八经地反问,“那池复难道没亲过你吗?”
      燕来稀反驳道:“那时候我们是恋人。”
      “你看。”风宿抓住机会,“你自己也说了,‘那时候’,也就是说现在不是了。所以,我们现在互相喜欢,也都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中间也没有什么阻拦,那我还要怎么做才成为你的恋人呢?”
      “你、我、你让我想一下,我、我考虑几天。”
      逃避不可耻,但也不一定有用。
      风宿:“要考虑几天啊?”
      “三四天吧。”燕来稀随口说。
      风宿:“那三四天后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喽?”
      “嗯嗯。”燕来稀光听了个什么三四天后拒绝答应,脑子自动理解成三四天后给出拒绝或同意的回答,就这么迷迷糊糊点头给自己卖了。
      这次可不是以为自己在梦里,总该算数了吧?
      你拉我扯的情感战争暂且告一段落,两人这才来得及打量打量随手推开的是什么房间的门。
      窗边放着一排矮柜,里面放着一些儿童绘本,边上铺了地毯,角落上还放着一些画笔,里侧则是一排排一人高的书架,还有一张几乎占了半个屋子的会议桌。
      书架上分了区域,文学、漫画、工具书……风宿的视线从一排排书脊上扫过,停在一个名字上。
      南柯。
      他伸手将那本书取下来,大致看了看书封,还没来得及翻开,手里就空了。
      “啊……真是的,明明说了只是自己看看……”燕来稀嘀咕着,蹲下身,一排排检查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风宿的兴趣不在燕来稀写的书上,网络小说,想看的话随时都能看,就算燕来稀真心想拦都拦不住,他现在有一些其他的疑问。
      书架上的大部分书明显都不适合给十岁以内的孩子看。
      来的时候风宿就注意到了,这里看起来应该是在上中学的年纪的孩子很多,但孤儿院应该只有抚养他们到十周岁的义务才对,原本还以为只是因为过年才临时回来。
      他知道林予佑一直到成年后才从院里搬出来,也知道十岁的孩子本身还在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孤儿院的孩子又大多有些麻烦的异常,所以许多孤儿院都会默认在十岁以后也继续抚养或帮助这些孩子。
      但这里十岁以上,甚至是十五六、十六七岁的孩子似乎太多了些,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东西也似乎太全了些,就比如现在书架上,各类的教辅书。
      “这里的孩子……”风宿想了想,找了个委婉一点的措辞,问,“一般会在院里待到多大?”
      “啊,小佑没和你说过吗?”燕来稀还蹲在地上,抬头看他,说,“我们和其他孤儿院不太一样,妈妈一般会强制每个孩子至少在这里留到十六周岁才允许搬出去。”
      他说着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以前也不是强制的——现在实际也不是,就只是这么说而已,能照顾好自己,而且想搬走的话,随时都可以的。至于为什么表面上这么说嘛……其实是因为我。”
      风宿抬了抬眼皮,盘腿坐在燕来稀旁边,一个音没出,但肢体语言已经什么都说了:我很好奇,你继续说,讲细点。
      燕来稀也坐在地上,提起小时候做过的傻事,有些难为情:“我九岁那年……有过一次小意外。”
      “正常来说院里只会管到我们十岁嘛,我那个时候有点胡思乱想。”燕来稀说。
      “虽然规定上是只用管到十岁就好,但通常情况下,大部分孤儿院还是会管到孩子具备生存能力的。”风宿插嘴说,“而且你不是那个时候有点胡思乱想,是现在也经常胡思乱想。”
      燕来稀笑笑,没反驳什么,继续说:“我那阵……挺长一段时间,一直担心,会不会被赶走、会不会被讨厌,想着想着,就变成了要去找个工作,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要有用、不能当个麻烦。”
      燕来稀:“按生日算还不到九岁的孩子,脑袋里天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现在想想也是傻得有点好笑了。”
      “如果你是指担心了一堆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话,那确实。”风宿说,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好笑的。
      “总之,那年冬天的时候,比现在要早一些,我真的采取行动了。”燕来稀说,“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骗妈妈说想和同学在外面玩,晚一点回去,然和一家一家地去问,需不需要人什么的。”
      “当时走进第一家之前做了好久的准备,在门口躲了好久,又假装路过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进去了,打过招呼,磕磕绊绊地说了自己的来意,还谎报了年龄,结果人家给我拿了两颗糖,哄着我把我送出去了,然后就是到第二家门口更不敢进去了。”
      “我之前还担心,年龄不够能不能瞒过去,结果发现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你是九岁还是十岁,那么小的孩子,别说打工,捣乱还不够呢。”
      “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有一家年轻人开的新店,装修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打扫,可能是想着好歹能帮忙扫个地擦个桌子吧——现在想想,人家估计单纯是在哄小孩——总之是愿意收留我。”
      “结果第一天就出问题了,那个地方我不太熟悉,记不清回家的路。其实,妈妈怕我们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出去,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联系不上,给每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都准备了通讯设备,手机啊通话手表之类的,但是条件毕竟有限嘛,院里的孩子又多,所以基本都是二手的,有些老化比较严重,有时候就会出一些问题,比如我的那个,电池不太行,一冻着电量掉得跟读秒似的。”
      “我那天其实回去得挺早的,手机没电了,就跟着记忆找路,不知道是哪个路口拐错了,越走越陌生,越走越偏,越走天越暗。”
      “也是赶巧了,周围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我想往回走,可能是当时已经慌了,走不回去不说,还把自己绕得更乱了。又找不到路,又找不到人,又谁也联系不上,看着天越来越黑,想着妈妈她们应该在找我,就着急,一着急还有点委屈、有点害怕,就想哭,一想哭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就钻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钻到巷子里躲起来,就更找不到人了呀,蹲在墙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你找到我,把我带到温暖的地方,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再一睁眼,就已经回到家里的床上了。”
      “那次妈妈发了好大的脾气,我还是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一次见她那么生气,即使这样,她也没有骂我,只是告诉我不要这么想,不能再这么做。”
      风宿等到他的话音终止,故事讲完,才开口询问:“最后是谁找到你的?”
      “不知道。”燕来稀摇头,“妈妈说是一位女士送我回来的,没具体说,可能是附近正巧见过我的人,或者路过的警察之类的吧。”
      “那之后呢?”风宿问,“虽然是小时候,但是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被说一通就能不难为自己的人。”
      “也不算难为自己吧。”燕来稀笑笑,说,“之后嘛,被强制报备并检查行踪了一小段时间,再后来……我其实十八九岁的时候才搬出去,在大学里办了住宿,找了个地方打工,然后谎报工资拒绝了生活费。”
      “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这样了,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又是个健康的人,不应该总靠院里供着。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吧,妈妈一直不同意,到十六岁了也不同意我搬出去独自生活,而且直到成年之后,到我有了一点收入之后,即使我说不需要也还是坚持会给我生活费,怕我过不好。可能是谎报得太多在这方面没什么信用吧。当时还后悔过,早知道就不读什么大学了,至少能早一点,让自己不再是一个负担,一个拖累。”
      “但是刚刚独自生活的那段时间……过得其实有点辛苦。”
      “妈妈给的也好,一些哥哥姐姐给的也好,我把所有的钱都存下来了。不想让他们担心,想瞒着他们,但又不想接受太多不该属于我的,所以不收肯定不可以,但我可以不花,之后再找机会还回去。”
      “先停一下。”风宿打断他,“什么叫不该属于你的。”
      “我那时候都已经成年了嘛,孤儿院就算会继续管十岁以上的孩子,一般抚养到十五六岁也就差不多了,而且我身体也没什么问题,早就该独立了。”燕来稀说,“明明早就到了该回报的年纪,却还在索取什么的。”
      “这里只有你是这样的吗?”风宿问。
      “嗯?”燕来稀没太听懂。
      风宿问:“只有你,是在成年之后院长,或者是比自己年长的孩子,他们还会关心你的生活,会在经济上给你帮助吗?”
      燕来稀摇头:“不是,年龄不一定,但妈妈对每个孩子都会一直照顾到他们彻底从学校毕业,有了稳定的生活之后。”
      “那又什么不该属于你的?”风宿反问道,“难道你的其他兄弟姐妹也都接受的是不该属于自己的帮助吗?也是负担,是拖累?而且你什么时候索取了?我怎么没听到你讲这部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燕来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和合适的解释来,只好承认,“好吧,可能是我表达的有点问题。”
      他想将这个问题翻过去,继续往后说,却被风宿不依不饶地追问:“不是你表达的有问题。是你只对自己这么苛刻,明明对别人就能觉得这些是应该的,是正常的,为什么这个人换成自己就不可以了呢?”
      “怎么要求自己是自己的事,哪有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的道理。”燕来稀说得含糊,紧接着问,“还要往下听吗?”
      这是在回避了,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
      现在强行逼着他回到未解决的问题上,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好处,有些想法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嗯,你继续说。”
      “总之,那段时间要上课,要打工,还要挤出时间写小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么累的时候写那些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但就是不想放下,可能也是让自己喘一口气的一种方式吧。”
      “毕竟还在上学,能去打工的时间本来就很零散,时薪也不高,一个月下来,其实也没多少钱,还要攒学费之类的。所以有一段时间,连吃饭的钱都要克扣克扣再克扣。”
      “也是那段时间,我才发现,原来我挑食不吃的东西里有一部分其实也是吃的,虽然大部分还是不吃吧,但不得不说,挑食挑成我这个样子,确实是惯得。”
      “你自己也说了大部分东西还是不吃。”风宿再一次忍不住插嘴,如果换个人跟他说这些,他可能听都懒得听,但对方是燕来稀,他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反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都是你对自己的误解而已,“而且不喜欢吃的东西为什么非要吃?你又不是只喜欢什么山珍海味,还是非要吃什么奇珍异宝,天天供你口饭吃就得倾家荡产。”
      “所以我现在又开始挑了嘛,那些当初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吃的东西。而且说是一部分,其实也没有几种。”燕来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颇有些嬉皮笑脸的意味,似乎不想让对话再严肃下去,“当时是经济问题,后来意外坚持的事情成了意外的收入来源,问题解决了,就又恢复了被惯得嘴太挑的状态了啊。”
      风宿:“那你这个挑食不吃什么得让别人猜的毛病什么时候能被‘惯’没?”
      燕来稀没做无谓的挣扎,饭菜里一丁点他不吃的东西都没有这件事,如果说一次可以是巧合,两次可以是运气,那三次,除了失忆的池复的身体记忆,就只可能是有人场外指导了。风宿能找到的场外指导,那无疑就是那唯一一个他们共同认识且熟知自己喜好的人——林予佑。
      林予佑既然会给予场外指导,那就一定会顺带把自己直到现在也会在某些时候装作不挑食这件事挑出来,就算不挑出来,风宿也不一定就不会发现或猜到。
      “现在就能没。”燕来稀说,“至少对你没这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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