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有枝

　　陆若这话简直是扫射，在场熟悉楚云若的人心口都狠狠中了一箭。唯有丁奇认真地回答：“是没见到。长公主近来竟瘦了吗？属下早就说，边地虽然条件差些，但养出来的人健壮。”

　　凌辰先一步嗤笑出声，其余人沉默着瞥向他，又沉默着瞥回丁奇。

　　“好了好了。”沈由柯听得难受，赶忙抢回话题的主动权，“你最近没见过她？你们应该有通过消息吧，她本人没来？”

　　“没有啊。”丁奇傻愣愣地答道，“最初是剑兰姑娘来过一次，把事项详细交代了一遍，后面就只是传递消息，来往的人属下就不认识了。”

　　沈由柯内心失望了片刻。自打从月阳出来，她就再没接到过一点与楚云若有关的消息，连凌光和武学的姑娘们也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很显然，没有人担心她们，没有人在思考她们去了哪里，消息是有的，只是故意避开了沈由柯。沈由柯隐约能猜到，楚云若她们做的事太危险，阻断消息是怕扰乱她的心神。但偶尔，沈由柯也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去襄国时没有寄回一封信，所以楚云若也故意隐藏自己的消息来报复她。

　　进了营帐，沈由柯坐下，正打算收拾休整，却见丁奇仍唯唯诺诺地跟着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丁将军还有什么事吗？”沈由柯问。

　　“是，是还有一点小事。”丁奇搓着手，“林部那边之前便提过，说是想要和我们央国联姻，觉得这样双方关系才能更加牢靠。”

　　说起来，这合作还是当年楚云若和林星宇在睦州谈的，之后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人提过通过联姻加固合作。

　　“是云部给他们开了条件吗？”

　　“啊，殿下您真是聪明绝顶！”丁奇奉承着，收获了沈由柯一个白眼。

　　还是陆若这招好用，既少费口舌又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沈由柯懒懒地趴在桌面上，等着丁奇的下文。

　　丁奇讪笑道：“云部那边打算把公主嫁给林小王爷。林小王爷来信说，还是更有意向和我们合作，希望我们也能给出一点诚意，而且他妹妹娇纵惯了，是绝不可能嫁来央国的。”

　　呵，说得好像林星彩想嫁过来，楚赤枫就愿意娶似的。沈由柯更疲惫了：“这信是刚送来吗？别人是什么看法？”

　　“呃……其实刚开战时就送来了，属下和剑兰姑娘说了，也往月阳那边送了信，都说不着急，等等再说。”

　　是啊，管事的都不着急，就管不了事的瞎操心。沈由柯歪头看了丁奇一眼，又无力地扭回来。

　　“云部那个联姻的公主，不会是云飞烟吧？”

　　丁奇瞪大了眼睛：“殿下您真是料事如神！哎呀，属下这不是怕贵人多忘事，万一因为这一点小事贻误了战机，那不是得不偿失嘛！殿下您要不再去个信催催？”

　　云飞烟嫁去林部？那真是要乱成一锅粥了。云部这哪是打算联姻，这不就是借着联姻给林部找事嘛。还更有意向和央国合作，空手套白狼还说得这么文雅。

　　沈由柯甩甩手让丁奇出去，自己趴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这一程被马颠散架的又不只是陆若，他们为了把云部赶进圈里也是一刻不曾停歇，如今也就是借着筹划下一步，才有空稍稍休息一会儿。

　　玩笑开过，还是要认真思考正事。林星彩和云飞烟那些事，硬说起来也能归进个人恩怨，拉到大的政局上看根本不值一提。云部提出的联姻向来只把云飞烟当做一件交换利益的物品，根本没管她的死活。

　　至于林部，同属于兰国的部落，也不能指望他们的道德标准比云部高上多少。他们现在摇摆不定，也是因为他们有选择。假若央国真的一点利益不给，林部说不定也会舍弃个人情感，转去和云部合作。

　　但是，这也是和亲啊。背井离乡，嫁去异族，嫁给一个陌生人，命运也随着时局动荡，几乎注定了是一场悲剧。楚云若和楚赤枫迟迟未做出决定，大概也是想到了上一次的结局吧。

　　沈由柯一边想着，一边把摩挲手里的短剑，剑柄上镶嵌的玉石温润地反射着烛光。

　　第二日，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的众人聚在沈由柯的营帐里，讨论起下一步的计划。沈由柯也顺带着将联姻的话题抛给了大家。

　　“这正经的公主林部肯定不敢要，但也不能从大街上随便找个姑娘送过去吧？还得找个有身份的送去。”凌辰一上来就考虑起了人选，至于联姻者的命运，那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

　　洛烛这个被高等学府退货的关系户自然也没什么独到的见解，只一味地点头应和着凌辰。倒是丁奇让沈由柯意外，他竟神情严肃地思考着，没有盲从他人的意见。

　　“丁将军不同意凌小将军的看法吗？”沈由柯问。

　　丁奇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殿下，属下不懂这些。只是当年，即便是三公主也，不得善终，属下想请殿下，慎重考虑。”

　　明明联姻一事是他告诉沈由柯的，但试图阻止联姻的也是他。沈由柯审视着丁奇，忽然问道：“那时候你也在场，是吗？”

　　那个逃回来的女人被亲人逼着去死的时候。除了凶手与受害人，除了楚云若和云安，在场的还有其他的旁观者，比如丁奇。

　　丁奇僵硬地笑着，算是默认了此事。或许，只有亲眼见证过血淋淋的惨案，不相关的人才能拥有一点感同身受。

　　“醒醒，改朝换代了。”凌辰冷笑，“现在当权者是人，不是禽兽了。”

　　哦，忘记了，凌辰也见证过一场血案。

　　“所以凌小将军是觉得，一位明君，可以远隔千里，保嫁往林部的姑娘一生顺遂吗？”沈由柯笑着看向凌辰，只是笑容并不明朗。

　　凌辰也看着沈由柯笑，笑得更加诡异。

　　“殿下，不要用你的想法去衡量其他人。和亲，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条很好的出路了。尤其是这个时候，这样的君主。”

　　察觉到沈由柯质疑的目光，凌辰动了动身子，换了一种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劳烦各位等我说完再砍了我。我没有说楚赤枫是什么明君，只不过他执政，对和亲的女子确实是一桩幸事。”

　　“楚赤枫是他们姓楚的一家子里难得的好人了，他又受过三公主的恩惠，定然会给和亲的姑娘最好的待遇。”

　　确实大逆不道。凌辰一句话骂了不少人，不只被喻为“禽兽”的先帝，连楚云若也被骂了进去。

　　楚赤枫，好人，但不是明君。沈由柯瞥了眼坐在一旁一脸懵懂的洛烛，默默认可了这一观点。

　　“但是，当年的三公主不是最好的待遇吗？”沈由柯十分有压迫感地追问着。

　　“是啊，这又回到了那个，当权者是禽兽还是人的问题了。”凌辰笑得畅快，“她嫁过去时，文帝是人；她回来时，文帝是鬼，主宰她生死的是禽兽。”

　　沈由柯观察着众人对凌辰的话的反应。迷茫、畏惧、冷漠，还有……

　　沈由柯向身侧望过去，傲梅低着头，手上攥着的杯子里，水面在微微震颤着。是……恨吗？她恨的是谁呢？

　　凌辰仍在发表着他的言论，他直视着沈由柯，说道：“殿下，您没有真正被这些东西困扰过。会有很多人家愿意把家里的姑娘送去和亲的，而这样人家的姑娘，即便嫁到隔壁，她能得到的帮助也不会比嫁去林部更多。而和亲，她反而能多拥有一份国家的支持。”

　　这话一出，更是满堂静默。

　　凌辰的观点其实十分残酷。他并不是在说和亲是一件好事，而是在说和亲是一件相对好的事。他预设了很多姑娘们悲惨的结局，进而让和亲显得没那么悲剧。他想法里的姑娘看似自愿，实则她们的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掌控。没有人反驳他，因为现实正如他观点一般残酷。

　　陆若忍受不住这种陷入深坑的辩论，出言问道：“那么，凌小将军愿意和亲吗？”

　　“假如凌光没有得到长公主殿下青睐，这种情况下，她就是和亲的第一候选人。”凌辰笑着，像是在嘲讽陆若的天真。

　　“我问的是你，凌辰。”陆若眼神锐利，似乎要切开凌辰的心，看看里面真实的模样，“谁说和亲一定要女子？林部星彩公主同样未婚配，凌小将军愿意扛起和亲的重任，为国分忧吗？”

　　“当然。”凌辰笑得轻松，“忠君，报国，我们从小就背负着这样的使命，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准备。和亲，当然可以。”

　　陆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对沈由柯说：“要不就送他去和亲吧。”

　　沈由柯很久没说话了。她一直在把玩着那把短剑，手指抵在剑柄上，将剑一圈圈地转着。

　　“要是每个人都能像凌小将军一样愿意付出就好了。”沈由柯道。

　　众人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外面就有一个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殿下不必有这么高的要求。”陆玉匠从千良赶来，风尘仆仆，仍浅笑着，“不需要每个人，只要草民愿意付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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