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山河枕月

　　“崔枕月？”宋时宴哑然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她究竟……是人是鬼？他复杂的目光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只是如今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哪怕是梦里那充满恨意的眼神。

　　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少年上，是那个前世为她孤胆闯敌营的玉面将军，那挺拔的身影与崔枕月窈窕的身姿相映成辉，晃乱了他的眼。

　　陆允川亦没有看宋时宴一眼，仿佛他是路边无关紧要的杂草。

　　他冷冷地扫过地牢内那些横躺着的尸体，最后将目光缓缓定格到眼前的安阳身上，声音冷的发寒：“安阳，这么快就葬完花了？”他眼里全是嘲弄，“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还配葬花？”

　　唤作安阳的小太监直起了佝偻的身体，脸上没有丝毫被拆穿身份的震惊，反而是露出神闲气定的笑容，眼神阴郁：“看来‘天竺葵’那老家伙不顶用了，居然没有骗住你。”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从容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陆允川不答反问：“我是该叫你安阳呢？还是叫你东离第一杀手——左手陌阳？”

　　“名号而已，将军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毕竟，”话音未落，陌阳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出，左手祭出利剑，就往陆允川面门上刺去，“我向来尊重死者的遗愿！”

　　陌阳招招狠厉，奇招诡术诡谲难测，左手翻花，让人寻不着门道，最可怖的是，他竟能在墨冉与陆允川的夹击下游刃有余，尚有余力护住宋时宴。

　　“省点力气吧，”陆允川神色复杂，格开一记杀招，“皇城守卫即刻就到，你还以为你能逃出生天？”

　　“少废话！”

　　铿！铿！铿！

　　兵刃相接，迸发出刺耳的锐响。

　　陌阳的招式阴毒至极，不过片刻，陆允川与墨冉身上已添新伤。

　　此前为了不惊动入网的鱼，没有让黄捷兴师动众地带大量大军前来，只是没想到，这东离第一杀手的手段竟如此可怖。

　　崔枕月不会武功，只能立于原地，尽量不给他们带来干扰，她正焦灼地看着场面局势，忽觉颈间一凉，一柄冰冷的匕首已架上她的咽喉。

　　“陆将军，可悠着点，不然奴才手一抖，划伤了公主殿下的娇嫩的皮肤可怎么是好呢？”尖细的声音响起，望着李德水近在咫尺的侧脸，崔枕月的心蓦地坠入无边深渊。

　　中计了！

　　陆允川瞳孔猛地一缩，目眦欲裂，立刻停下了手中的进攻，陌阳狠厉的一剑直直刺入他的手臂，陆允川闷哼一声，瞬间皱紧了眉头。

　　崔枕月大悍，身体不自觉地上前，忽然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李德水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刀剑无眼，殿下还是莫要乱动为好。”

　　他无视崔枕月愤恨的神情，细长的眼望向远处，大军的脚步声渐近，他仍是不疾不徐：“放了三殿下，公主这颗美丽的头颅，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脖子上。“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陆允川示意亲卫和墨冉，松开了对陌阳和宋时宴的合围。

　　“天竺葵，”李德水沉声吩咐，“你带三殿下先走。”

　　“海棠大人！”陌阳此时哪还有半分倨傲，面对刚刚自己称呼为老家伙的李德水，恭敬道，“让属下来善后吧。”

　　李德水一记眼刀扫去，陌阳顿时噤声，带着宋时宴又以刚才那极快的步伐逃出宫闱。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天边，李德水才缓缓松开崔枕月，猛地将她推向陆允川，自己则如鹞子翻身，瞬息间掠过宫墙殿宇。

　　黄捷携大军赶来，跪地等待指令，陆允川的目光如炬，寒声下令：“追！”

　　崔枕月细嫩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血痕，好似警告，血顺着细长的脖子流进身体里，让她瞬间浑身手脚冰凉。

　　“墨冉连舟，你们在此善后。”陆允川将崔枕月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朝蓝星殿走去。

　　蓝星殿内，华灯初上，烛火通明。

　　“表哥，”崔枕月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轻声细语，“我无碍，不必包裹得如此小心……”

　　“李德水奸诈，难保没有后招，还是谨慎为上，”他动作轻柔地喂了口汤药给她，“小心烫。”

　　“你自己的胳膊还绑着纱布呢，快别乱动了。”崔枕月接过汤药，放置在一旁，心疼地看向他染血的衣袖。

　　“我皮糙肉厚，不打紧。”陆允川闻言微微一笑。

　　崔枕月轻抚他的胳膊，眼含柔情，小声道：“我会心疼……”

　　“嗯?”陆允川没听见她细弱如同蚊鸣的声音，侧目望向耳尖已然绯红的她。

　　“没什么，”崔枕月手指不自觉地搅动被角，轻声道，“只是……”想到那没入手臂的一剑，崔枕月还是有些后怕，“……不愿再见你涉险了。”

　　“我让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乱涉险了，”他一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宇，一手像小时候一样勾起小拇指，“拉钩。”

　　崔枕月总算展眉，亦伸出细嫩的手，郑重地按上自己的手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

　　陆允川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小狗。”

　　涉及崔枕月安危的情况下除外。

　　他望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颜，悄悄在心里加上一句。

　　崔枕月一笑，就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微微皱了皱眉头。陆允川见状，急忙道：“不许再笑了，小心扯开伤口。”

　　颈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崔枕月撇撇嘴，有些懊恼：“都是我的错，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你们添麻烦，最可恶的是，居然着了那李德水的道！”

　　陆允川点点她的额头，“要是论错，我判断失误，岂不更是大错特错？”

　　“话不是这么说……”

　　“傻月儿，你又何尝能预料后续的事情呢，事后囿于对错，向来是不顶用的。”陆运川冷笑，“怪就怪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得要更加难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是用气定神闲的态度让我们误以为他是那个无关紧要之人，再一计调虎离山、金蝉脱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崔枕月深以为意，李德水能在大熙潜伏至今，定是手段了得。东离派这两个暗转在皇宫内，可见是下足了血本的。

　　“对了，表哥，你还没有跟我说呢，你是如何得知那安阳就是那晚的刺客的呢？”

　　说起这个事情，崔枕月还是摸不着头脑。

　　自蓝星殿出来见着那婉美人，陆允川就神色严肃，沉声对她说：“月儿，我想我找到了那个刺客了。”

　　“什么？”崔枕月着实被惊讶到了，“难不成，是那婉美人宫中之人？”她略一沉思，就明白了个中缘由，将那刺客安排在兰芳轩，岂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方便东离和林府密谋吗？可是，难道就凭这一点，表哥就如此笃定吗？

　　瞧见她疑惑的模样，陆允川神色有些复杂，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前世，跟他交过手，虽然此时容貌略有差异，但……我的直觉不会错。”

　　“好，我信表哥，”崔枕月明白此时事态紧急，没有多问，“眼下只要多派些人手，咱们瓮中捉鳖即可！”

　　“不，”陆允川神色难得凝重，“若是他，多派些人手恐怕还不够……陈留，你去通知黄捷，偏殿那里不用太多人手里，集结大军，去地牢！”

　　“是！将军！”

　　回过神来，崔枕月望着陆允川受伤的胳膊，心疼道：“那安阳，招式如此狠厉，若是再深入几分，这胳膊怕是保不住了……我刚听你叫他‘左手陌阳’，你是凭借他左手锄葬花坑之时认出他的吗？”

　　陆允川闻言，双睫低垂，却遮不住眼里那复杂的情绪。

　　崔枕月静静瞧着，没有说话，只是将他那冰凉的双手握在手心。

　　良久后，陆允川才缓缓道：“前世，我赶来京城，只见血染京城，父亲，姑姑……我，我找不到你，听他们说，你被虏走了，我一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到最后，我分不清何时何地，我只是不停地挥动剑柄……直到，我遇到了左手陌阳，那双阴郁的眼睛和那狠厉的招式，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陈留、连舟皆死于他的手下……”后续的虐杀，他终是咽了回去，怕惊了眼前泪光盈盈的姑娘。

　　崔枕月双目垂泪，紧紧抱着他，眼泪沾湿了他的劲服。

　　即使他不说，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明白地牢内宋时宴的愤恨，明白他的那时的处境，更明白在家国巨亡下，他们每个人的悲惨的宿命。

　　正因懂得，才愈发心痛。

　　“表哥，不怕不怕，月儿在这儿呢……”

　　前世的梦魇折磨着他们伤痕累累的灵魂，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但是他们可以做彼此的月亮，她像小时候表哥安慰她一样柔声细语地宽慰着怀中的少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陆允川被她不太宽厚却温暖的怀抱包裹着，耳边她细软的声音宛如千万佛陀同时诵读，梵音回荡于虚空之间。

　　他一直都明白的，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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