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客

作者:千岁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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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欲与君相知


      宣德二十四年冬,安府嫡女与宣平侯嫡子大婚。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婚事,毕竟绮绣楼在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宣平侯嫡子风流成性、欺男霸女在京城也是人人皆知。

      “那安小姐图什么?”

      就连各大世家,也琢磨不出几个名堂来。

      但这桩堪称荒唐的婚事还是如期履约,再怎么不解,安家的面子却不能不给,世家的贺礼源源不断地来,成婚当日,宾客齐聚一堂。

      安然的面容隐在盖头之后,旁人只能看清她颀长的身影。

      “一拜天地——”

      安然略微一弯腰。

      前排观礼的人无一不是世家,此刻相熟之人不禁互相对视一眼。

      果然。

      这行礼的姿态敷衍之意快溢出来了,这桩婚事根本不可能是两情相悦的产物,能舍得自己的宝贝嫡女嫁给这种男人,安相必然大有图谋!

      安相坐在高位,脸是僵的。

      这个"女婿"实在是糟心至极,他笑不出来,如果不是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简直想拂袖走人。

      已进行到第三礼,安然更为敷衍,甚至连弯腰的弧度都可以忽略不计。

      宾客之间有小小的议论声。

      安然此举可以说完全不合礼制,仪态端庄却清冷高傲,与那个处处为人楷模的安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没人敢指出她的不是。

      盖头下,安然嘴唇微弯。

      这桩婚事她终于还是一力促成了。

      说服了己方的亲朋好友,这桩婚事要能成,就只剩下一个阻力——宣平侯。至于他的"夫君"会有什么意见,那不重要。

      安然要给出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既能打消宣平侯的怀疑,又有足够的吸引力。

      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安然只带着奉琴奉画,与宣平侯谈了一个晚上。

      “安小姐,我想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怎么入得了你的青眼的?”宣平侯笑得谦卑,还带着点儿受宠若惊的神情。

      不过,安然看得清楚,这位侯爷的眼神可没有半点谦虚之意,全是审视与打量。

      安然当然不会给出"喜欢"、“两情相悦”这种傻话。

      “家里面催得紧,我需要一个堵住他们催婚的借口。”安然姿态放松,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话。

      宣平侯摇摇头,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意而加深:“犬子被我夫人宠坏了,名声可不怎么好。安小姐有的是别的选择,何必要选我的儿子?”

      安然轻笑:“我不在意这些虚名。况且,我不喜欢强势的。”

      “我不管他有多少个红颜知己,也没时间陪他风花雪月,我还有绮绣楼的事情要做。他不成器,不会也没能力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正合我意。”

      这不是求人,甚至不是商谈的姿态,安然言语间把自己放得很高,好像对面这个侯爷的嫡亲儿子是什么可以被任意挑选的物件儿。

      为人父母,怎么会听得别人这么说自己儿子呢?正常人都应该愤怒。

      宣平侯没有。

      他眉眼放松下来,听出了话茬,很有兴趣:“安小姐,选择我的儿子,究竟是为了一个'夫君'的名头,还是为了你的绮绣楼啊?”

      安然直言:“两个都有。”

      宣平侯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示意她继续。

      “我想,这是一个双赢的买卖,不是吗?”安然看着宣平侯,目光自信:“我的绮绣楼需要寻找销往各地的商路,您也需要新的商机。”

      “中原的绫罗绸缎在别的地方很紧俏,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宣平侯不复随和,眼中精光乍现。

      “相比无趣的官场,您还是愿意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对吗?”

      宣平侯看着自己"儿媳"的敷衍姿态,并无任何不满意的。

      这个儿媳要头脑有头脑,要手腕有手腕,也够狠心,连婚姻大事都能毫不犹豫地利用。他总有一天会老去,手下的东西还是要继承下去。

      唯一的儿子不争气,就只能指望儿媳了。

      况且……

      送这么大一个绮绣楼过来,他岂能不笑纳?

      还是年纪轻,经历的东西少了些。还想着合作共赢呢,殊不知是在与虎谋皮,白白把绮绣楼送入他名下。

      听说,这安小姐与绮绣楼中的绣娘感情很是不错,许多都是她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嘛。

      谁利用谁,还说不定。

      就让他来教教这个锋芒毕露的安府嫡女,一些商人必要的"经验"。

      安然微微抬头。

      隔着薄薄一层盖头,她与宣平侯对上了视线。

      那就试试看吧。

      拜堂成亲,高朋满座,宾主尽欢。

      那边的宴会有多热闹,这边,洞房花烛夜的厢房里,就有多冷清。

      冷清到最开始的时候,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奉琴奉画就等在门外,紧张地听着。

      “啪——”

      茶杯摔碎的声音。

      “小姐!”奉画小声惊呼,着急地想要敲门问情况。

      这男的喝多了酒,不会欺负小姐吧!

      奉琴拉住妹妹:“别慌,咱们小姐可不是好惹的。”

      “小姐让我们等在门口,有不能处理的事情一定会叫我们的,再等等。”

      她心里也慌,把小姐留在房间里,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这让她们两个从小侍奉着小姐长大的侍女如何能安心!

      她恨不得叫一队侍卫一起守在门外,还是小姐按下了她的想法。

      “他不敢。”

      小姐这么说。

      “哗——”

      随着茶盏被摔碎,大门紧接着被人从里面打开。

      “小姐!”

      安然从中走出来,没回头看里面气到红脸的人哪怕一眼。

      “小姐,你有没有受伤?”

      安然摊开手给担心的小丫头看了一眼:“我没事。”

      “走,去把这身衣服换了。”

      奉琴奉画为小姐披上厚实的披风:“好,咱们这就走。”

      镜子前的人,卸下金钗,脱去喜服,擦去口脂,烛火闪烁跳跃,光影在镜中人的脸上明暗曲折。

      一开始,宣平侯肯定对她有所提防,安然不可能接触到府中最核心的账目,只能看到一些明面的内务明细。

      除了她带过来的奉琴奉画,府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宣平侯监视她的"眼睛"。

      下一步,她要将自己人慢慢渗透进宣平侯府。

      还有……

      还有沈如雁。

      她的"丈夫"既然这么花心,利用这个名头,在她顺理成章的暗示下,宣平侯府会成为沈家明面上的庇护。

      往后,将军府就能清净一段时间了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

      夜里歇下后,安然本就失眠,如今只能睡在陌生的地方,自然是辗转反侧。

      梦里也并不安稳,冬夜原本寒凉,可梦里却灼热非常,她似乎处在一片混沌的火海里,意识朦朦胧胧地下坠着,总没有个尽头。

      “唉……”

      她似乎听见一声叹气。

      次日凌晨,天灰蒙蒙亮起来。

      安然从梦里无端惊醒,恰好听见敲门的声音。

      心脏狂跳不止,安然勉强平复了一下,"谁?"

      外间,奉琴开门,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姐,有人找您。"

      这个时间点,谁找她?

      安然披上衣服,掀开里屋的帘子。

      “云、云兰?”

      安然吃了一惊,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紊乱:“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出什么事了?”

      云兰眼下一片青黑,眼睛几乎肿成核桃,脸上几道灰黑的痕迹,抖着嘴唇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

      安然心里一坠。

      肯定出事了。

      “奉琴奉画,你们先出去。”

      待两人走后,安然扶着云兰的手:“是如雁还是顾夫人?不着急,慢慢说。”

      安小姐的声音依旧温和。

      云兰想说话,一开口,先出来的却是一声哽咽。

      欲语泪先流。

      她该怎么说?

      "小姐,小姐随夫人去了……"

      云兰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安小姐神情,只觉得抓着自己的手猛然一紧,箍得手腕生疼。

      她想,长痛不如短痛,眼睛一闭:“夫人的病情无力回天,我们随时都准备着……就在昨日,昨日晚上,夫人去了。”

      “小姐把我们全都遣散了,将军府里独留下她一人,然后……然后起了火。”

      “小姐说,她要去找爹娘和阿兄了。”

      手腕上的力道散开了。

      云兰一惊,反过来扶住安小姐。

      “小姐……小姐?”

      “去找爹娘和阿兄……”安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连呼吸都要下意识地维持,堪堪在窒息的边缘喘着气。

      “那我呢?她就要丢下我了,对不对?”

      云兰失语,只能让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衣衫上。

      安然颤着手,去摸眼睛。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呢……一定是梦,我还没醒过来。”

      不然,为什么一切都像噩梦一样荒唐?

      为什么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为什么心脏却好像被撕裂了那般,滴着血补偿流不出的泪?

      她忽然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修剪齐整的指甲扎进肉里,带出鲜红的血丝!

      “小姐!”云兰哭喊着拦住安然近乎自残的举动:“别这样,别这样……”

      她究竟在劝哪个小姐呢?

      安然喃喃自语:“这是梦,对不对?”

      可如果是梦,怎么会痛不醒?

      "安小姐,"云兰抹了满脸的泪,把背上的包裹解开:“这是小姐的……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您的。”

      安然恍惚去接。

      一沓又一沓的账目、地契,和一截断枪。

      “这是沈家掌控的玉脉的全部账目和契书,夫人走后,小姐做主,都赠予您了。这是……”云兰一哽:“这是我们今日将火扑灭时找到的。只找到这么一截,滚在角落里没被烧着。我想着,也带给您。”

      断枪缠红缨。

      安然捏紧了枪头,枪尖仍旧锋利,皮肉被割破,献血汩汩地流出,顺着长缨滴落。

      而她,好像感知不到痛了。

      顾夫人昨夜去了,小将军心灰意冷,断了活下去的念想。可就连这种时候,沈如雁都是想着她的。而她自己呢,她在履行着婚约,满心都是一重又一重的算计。

      这么多她自得的算计,到头来想护住的人已经不在了。

      原来这就叫造化弄人。

      又荒唐,又好笑。

      她愚蠢地好笑。

      安然勾起嘴角,感受到脸上有温热流下。

      "沈小将军……"

      “阿雁,如雁……”

      “沈,如雁……”

      “啊——沈如雁!!!”

      静默的窒息过后,一粒雪花压垮了整座山头的雪,她终于哭喊出了声,歇斯底里地崩溃了。

      大婚第二日,新婚的安府嫡女房门紧闭,一日不出。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房门再打开时,是安小姐的两个小丫头从外面破开的。

      安小姐手中攥着一截红缨,身周散乱着纸页,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满头长发披散,一抹青丝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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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我欲与君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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