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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局暗杀
裴观野始终在他左右。
他仿佛一个无声的影子,却又无处不在。谢桉需要人手时,他的亲卫总能及时补上缺口;
谢桉为药材短缺焦心时,第二天便会有“意外”发现的、从邻近州县“紧急调拨”来的药材车队抵达;
当有当地胥吏试图欺上瞒下、克扣物资时,往往不等谢桉发作,裴观野麾下那些煞气腾腾的士兵便会“恰好”出现,用冰冷的目光和按在刀柄上的手,“劝服”对方乖乖听话。
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抱臂立于谢桉身后不远处,或是倚在门框上,目光沉沉地追随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他从不干涉谢桉的决策,只在涉及安全时,才会强硬地出手。
比如现在。
衙署内,气氛凝重。
谢桉指尖点在地图上一个被朱砂重重圈出的位置——河西村。那里不仅是疫情最早爆发、最严重的村落,更关键的是,它地处上游,是下游数个城镇,包括他们目前所在的临时治所的重要水源地。
“我必须去河西村。”谢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刚踏进门来的裴观野闻言,脚步一顿,眉头瞬间锁紧:
“河西村?那是水源上游,十室九空的死地,官府早已封村。你去那里做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谢桉将一份密报推到他面前,神色冷峻:“刚收到的消息,河西村的疫情症状有异,呕吐腹泻更为剧烈,死亡速度更快。这不像单纯的洪水后的时疫。
我怀疑……要么是出现了更凶险的变症,要么……”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裴观野,目光锐利,“就是有人在水源头上,动了手脚。”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若是后者,不解决源头,我们在下游做再多防疫也是徒劳,疫情会反复爆发,永无宁日。而且,若真是人为,那里必定留下了痕迹。”
“所以你就打算亲自去送死?”裴观野的声音沉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
“那里现在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瘟疫横行只是其一,若真如你所料是人为,那幕后之人岂会不在那里设下埋伏,等着自投罗网的人?”
“正因可能是龙潭虎穴,我才更要去!”谢桉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
“查明水源真相,才能从根本上控制疫情。至于埋伏……”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难道因为可能有埋伏,就放任不管,任由疫情扩散,甚至让对方继续在源头上做手脚吗?”
裴观野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动摇,但只看到了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知道,谢桉说得有道理,水源是命脉,源头出事,下游一切努力都可能白费。
他也知道,太子萧珩心思缜密,既然能在平阳县、在谢桉身边下手,那么在这个关键的疫病源头村落布下杀局,几乎是必然的。
这是一场阳谋。明知危险,却不得不去。
两人目光交锋,空气仿佛凝固。周围的官员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裴观野紧握的拳缓缓松开,他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狠戾,更有着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
“好。”他吐出这个字,不等谢桉反应,便已转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与效率,
“调一队精锐,全部轻甲,配备劲弩、解毒药、石灰粉。所有人面覆油巾,手足扎紧。”
他一边向外走,一边下达一连串命令,最后侧头看向还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怔然的谢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跟你一起去。别忘了,清理杂鱼,我比你在行。”
谢桉看着他那玄色挺拔、仿佛能劈开一切荆棘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裴观野显然也想到了埋伏的可能性,并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不再多言,沉默地跟上。
阳光刺眼,却驱不散笼罩在河西村上方的死亡阴霾。两人都知道,此行不仅是探查疫情源头,更是一场主动踏入的、生死未卜的杀局。
马蹄声响起,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朝着那片被死亡与阴谋笼罩的源头之地,疾驰而去。
河西村坐落在一片低洼的河湾处,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腐臭与石灰粉的刺鼻气味便已随风飘来,令人作呕。
村口歪斜的牌坊下,简陋的栅栏歪倒半边,岗哨更是空无一人,只剩几张破烂的官府封条在风中无力飘摇——
显然,这里的看守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或是早已殒命。
裴观野望着眼前死寂的村落,眉峰紧蹙,低声沉语:“没想到,河西村竟败落得这么快,已成了座死村。”
话音落,他抬手示意,身后的玄甲亲卫立刻呈扇形散开,持弩的手稳如磐石,警惕地戒备着四周每一处阴影。
他翻身下马,走到谢桉马前,沉声道:“跟紧我。”
谢桉也下了马,看着眼前死寂的村落,残破的屋舍,道路上甚至能看到来不及掩埋、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眉头紧锁。
他取出口罩和手套戴上,又递给裴观野一份。
裴观野看了那洁白的手套一眼,没接,只淡淡道:“我用不着这个。”
他率先迈步,踏入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
村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偶尔乌鸦的啼叫。
他们沿着村中唯一的主路向河流上游走去,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代表疫病的标记,有些屋门大开,里面是倒毙的尸体。
“情形不对。”谢桉在一具尸体旁蹲下,强忍着不适检视,“呕物带血,肤色青紫得骇人……不单是上吐下泻的症候,只怕是染了极厉害的疫气。”
裴观野没有看尸体,他的目光始终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寂静的树林,像一头警惕的猎豹。“水源在哪?”他问。
“应该就在前面,河湾上游。”谢桉站起身,指向村落深处。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尸臭的怪异甜腥味似乎更浓了些。
裴观野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所有人停止前进。
他蹲下身,指尖在路边的泥土里捻了捻,又凑近闻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有血腥味,很新鲜。还有……火油和铁锈的味道。”
话音刚落——
“咻!咻!咻!”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两侧残破的屋舍和茂密的树丛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被护在中间的谢桉!
“护住大人!”裴观野厉喝一声,反应快得惊人,玄色披风一展,已将谢桉猛地拉向身后,同时腰间佩刀已然出鞘,舞出一片寒光,叮叮当当格飞了射来的弩箭!
他带来的玄甲亲卫也同时动了!
他们显然早有准备,瞬间举起随身携带的小圆盾,组成紧密的防御阵型,将谢桉牢牢护在中心,同时劲弩反向发射,精准地射向箭矢来处!
惨叫声立刻从藏身处响起!
“果然有埋伏!”谢桉背靠着一名亲卫的后背,心脏剧烈跳动,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猜对了!
“不止一波。”裴观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杀意,“听动静,人数不少,是精锐。”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他们手持利刃,眼神凶悍,动作矫健,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的土匪流寇,而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杀!一个不留!”为首的黑衣人低吼一声,杀手们如同潮水般涌上!
“结阵!保护大人,向水源方向移动!”裴观野临危不乱,下达着简洁的命令。
他本人则如同煞神,手中长刀化作道道匹练,每一刀都带着战场淬炼出的狠厉与精准,所过之处,残肢断臂飞起,鲜血喷溅,竟无一人能近他身前三尺!
他牢牢地守在谢桉侧前方,将最猛烈的攻击尽数挡下。
谢桉被亲卫们护在中间,看着眼前惨烈的厮杀,看着裴观野如同磐石般挡在前方的背影,看着他玄甲上迅速沾染的刺目血色,心中震动。
他知道裴观野武功高强,却不知他在乱军之中竟是如此悍勇无匹。
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玄甲亲卫虽然精锐,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战况一时胶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桉急道。他注意到那些黑衣人似乎有意将他们逼离通往水源的方向。
裴观野一刀劈翻一个试图靠近的黑衣人,溅起的血点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
他目光扫过战局,忽然对谢桉低声道:“信我吗?”
谢桉一怔。
不等他回答,裴观野猛地喝道:“变阵!锥形阵,跟我冲出去!”
命令一下,玄甲亲卫阵型陡然一变,如同一个尖锐的锥子,以裴观野为锋矢,猛地向水源方向突进!
裴观野完全放弃了防守,长刀只攻不守,状若疯虎,硬生生在重重包围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走!”他回身一把抓住谢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拖着他沿着撕开血路向前冲去。
几名亲卫死死护在两翼和后方,抵挡着追兵。
剧烈的奔跑中,谢桉能感受到裴观野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平稳有力的脉搏,与他此刻杀气四溢的外表截然不同。
他们冲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浑浊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边散落着几个破败的水车和取水工具。
然而,就在河岸边一处不起眼的洼地里,他们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几具村民打扮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那里,尸体旁边,散落着几个打破的陶罐,罐体残留着诡异的暗红色粘稠物质,正缓缓渗入土壤,流向河水。
那股怪异的甜腥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就是那个!”谢桉瞳孔一缩。那暗红色的物质,绝非自然之物!
就在这时,身后追兵已至!更有数名黑衣人从河对岸的树林中现身,手持劲弩,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被包围在了河边这片狭小地带!
裴观野将谢桉往身后一块巨石后一推,自己则横刀立于前方,玄甲浴血,眼神如狼,扫过步步紧逼的杀手们,嘴角竟勾起一抹近乎狂傲的弧度:
“很好,都到齐了。也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他深吸一口气,对仅存的几名亲卫和自己,也像是对身后的谢桉,沉声道:
“站稳了。一个,都别想活著离开。”
裴观野的话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更凛冽的杀意。
他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主动冲向人数更多的河岸追兵!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刀光如匹练,瞬间卷起一片血雨。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谢桉也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向侧后方急退,却不是躲闪,而是精准地避开了两名从侧面竹林扑来的杀手夹击。在后退的同时,他手腕一翻,几道细微的寒光疾射而出!
“嗖!嗖!”
两名杀手前冲的势头猛然一滞,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咽喉处没入根部的细长银针,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倒地。
谢桉眼神冰冷,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世子。燕王府的教导,以及穿越后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让他从未放松过对武艺的钻研,尤其精于暗器和近身缠斗,只为在关键时刻自保,或发出致命一击。
他解决掉侧翼威胁,目光立刻锁定不远处洼地里的破碎陶罐,证据必须拿到。
“掩护我!”他清喝一声,是对裴观野,也是对所有玄甲亲卫。
裴观野闻声,刀势更猛,如同狂暴的旋风,死死将正面的敌人压制住,为谢桉创造出短暂的空间。
谢桉身形灵动,借助河岸边零散的巨石和枯树作为掩体,时而疾冲,时而顿止,巧妙地规避着从河对岸射来的零星弩箭。
他的动作流畅而高效,没有丝毫多余,显示出极佳的战斗素养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一名黑衣人试图拦截,刀锋直劈谢桉面门。
谢桉不闪不避,在刀锋即将临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匕首已如毒蛇般刺入其肋下!动作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他看准一个空挡,终于突进到洼地边缘,迅速用特制匕首挑起一小块暗红色粘稠物,塞入瓷瓶。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而此刻,裴观野因全力为他创造机会,左肩硬生生承受了一名杀手狠厉的劈砍,玄甲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肩甲,身形也微微一晃。
谢桉取得证据,毫不犹豫地后撤,眼角余光瞥见裴观野受伤,眼神一凝。
他手腕再次一抖,一枚淬毒的菱形飞镖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地没入了那名正欲趁势追击裴观野的杀手后颈!
那杀手动作一僵,轰然倒地。
裴观野压力一轻,回头正对上谢桉冷静的目光。
看到他手中紧握的瓷瓶和脚下新增的尸体,裴观野染血的唇角扯出一个近乎狂放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认同,是激赏,甚至带着一丝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干得好!”他低吼一声,仿佛受伤的肩膀不存在一般,再次挥刀杀入敌群,气势更盛!
谢桉与他背靠背,手持匕首,警惕地注视着剩余敌人的动向。
他的加入,不仅拿到了关键证据,更分担了裴观野的压力,两人配合默契,竟隐隐扭转了局部战局。
残阳如血,映照着河边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人玄甲浴血,刀势狂猛如雷霆;
一人青衫染尘,出手精准如鬼魅。原本险恶的围杀之局,竟在两人的联手反击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清场!”裴观野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残余的玄甲亲卫士气大振,与两位主心骨一起,向残存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反攻。
当最后一名黑衣人倒下,河边终于恢复了死寂,只余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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