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

作者:杵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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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夏日冰痕》
      吴广来了城里考试,恰逢下午就放假了,便顺路来找陈胜一同回家。陈胜带他在校园里边走边看。
      “要我说,这重点中学就是不一样。”吴广忍不住感叹。不仅校园景色雅致、设施齐全,更让他触动的是,虽临近假期,仍有许多学生留在教室里埋头苦读。
      正当两人漫步时,壮壮和文君迎面走来。这突如其来的照面,让吴广瞬间钉在了原地。
      “吴广?”文君轻声唤道。
      吴广只是痴痴应着,目光低垂,不敢与她对视。
      壮壮却浑然不觉,上前一把搂住吴广的肩膀:“不够意思啊,来了也不告诉我!”说着又推了陈胜一把,“还有你!”
      陈胜本打算带吴广去食堂简单吃个饭,既然被壮壮撞见,便不得不应邀小聚。出了校门,壮壮还专程让陈胜叫上了雅雯。几人寻了家小饭馆坐下。
      “你咋来了呢?”雅雯见到吴广,亲切地招呼。
      壮壮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几瓶啤酒。
      “我不喝酒。”吴广推辞。
      “嗨,难得聚在一起,能不喝点吗?”壮壮还在劝,文君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他便立刻改口:“喝水,喝水,哈哈。”顺手将酒全退了回去。
      望着两人这般默契,吴广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事,原本不见,倒也罢了;真见了,反而……
      席间聊起近况。说到他弟弟吴浪外出打工,如今在烟城,具体做什么却不清楚;大力跟着继父跑运输,已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当话题触及童年往事,话痨的壮壮便有意打断,把时间线硬生生拽回当下。整顿饭几乎成了他一个人的脱口秀。
      吴广始终沉默,吃得如坐针毡。陈胜看出他的不自在,适时开口:“时间不早了,得去赶车了。”壮壮这才止住滔滔不绝的讲述。最终,几人乘车各自散去。
      每当放假回家,花花总会准时出现在村口,摇着尾巴迎接陈胜,然后乖巧地领着小主人一路走回家。不论晴雨,每个周末如此,它像个贴心老友,守候在归途的起点。
      可这一次,陈胜沿着马路走了很远,不断眺望,却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路口等候。他心里蓦地一沉。回到家,奶奶在门口唤他,他像没听见似的,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就冲进院里。他找遍墙角、柴堆、屋檐下,一声声喊着“花花——花花——”,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直到他在屋后的砖堆上,看见一张完整的、带着斑纹的动物毛皮。
      世界突然寂静了下来,陈胜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嗓子发痒,手脚冰凉,肢体已经不听使唤。
      事后才知道,家里养的大白鹅误食老鼠药,抽搐着死在院里。父亲嫌晦气,拎起鹅脖子就扔去了后山沟。没想到奶奶拄着拐杖,悄悄把死鹅捡回来,躲在灶房悄悄炖上了。
      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先盛了一碗肉汤给花花吃了。花花摇着尾巴吃得欢实,可没过几分钟就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着断了气。
      奶奶见状,竟还想继续炖狗肉。“造孽啊!”陈定明闻声赶来,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夺过菜刀,用麻袋装起半熟的鹅和已僵硬的狗尸,绑在那辆二八自行车的后架上,推车出了门。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只剩下一张沾着泥土的狗皮。
      陈胜抚摸着皮毛上带血的黄斑纹路,可想而知花花临死前该有多绝望。那一刻,他恨透了奶奶。他也怨爷爷当时为什么不在场——若他在,也许就能救下花花。
      他想起上次见花花,不过是半月前。爸爸改造家里旱厕,花花痛失“食堂”,急得直扯爸爸裤脚汪汪叫。还是陈胜扔给它一块鸡腿,它才安静下来。陈胜还笑着对它说:“以后饿不着你,别老吃屎了,吃点好的。”
      一念及此,一丝笑意浮上陈胜的嘴角,可这笑意还未展开,就被更汹涌的痛苦如潮水般吞没,只剩下心如礁石般的沉痛。
      花花的离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他的心目中,不仅仅是一条狗那么简单,而是一个忠诚的朋友,更是家庭的一员,陪伴了自己的长大。为此,陈胜难受了好久,发誓再也不养狗了。
      高中的校园,成了壮壮和文君朝夕相处的天地。他们一同穿梭于食堂的人潮,对坐在图书馆的灯下,在三餐四季的相互陪伴里,彼此的生活早已交织成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然而,表面的温馨之下,是截然不同的心境。进入这所高中,文君第一次尝到了“平庸”的滋味——她的名字被钉在班级的中游,不上不下。这份停滞让她恐惧,她深知家里的期望像一根紧绷的弦,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人生仿佛站在悬崖边,一步踏错便是深渊。她无比珍惜,也因此倍感煎熬。
      壮壮则安然处在成绩单的末尾。他像是湍急河流里一块温吞的石头,看着文君在焦虑中沉浮,便会轻轻碰碰她的胳膊,递过去一瓶拧开的水,或是讲一个并不可笑的笑话。他的平静,成了她窒息时刻唯一能抓到的氧气。
      只是,年少的情感虽然真挚,其命运却往往不由相爱的两人独自决定。外界的干扰如同湖面下潜藏的暗流,在平静的日常之下,悄然涌动着。
      中午时分,文君站在“福满楼”餐厅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裙角。这家本地有名的餐厅装修考究,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碎光透过落地窗,在她眼前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别紧张啊。”壮壮仍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却悄悄递来一块薄荷糖,“我妈又不会吃人。”
      文君勉强扯出微笑,薄荷在舌尖化开一片清凉。她早就从壮壮口中听说过这位雷厉风行的母亲,却没想到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来了?”
      墨绿色旗袍包裹的身影从餐厅里款款走出。儿子上了高中后,壮壮妈一直想见一下儿子口中的那个女孩,今天借着来县城开会的时机,特意让儿子约文君出来吃饭。
      她上下打量着文君,耳垂上的珍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目光在那条洗得发白的连衣裙上驻足了下来。
      包厢里冷气开得很足,文君却觉得后背渗出冰凉的汗珠。圆桌上的转盘摆着精致的凉菜,雕花骨瓷碗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怪不得我家壮壮...”壮壮妈妈的红唇弯成优雅的弧度,“当初闹着非要过来上学。”她夹起一筷凉拌木耳放在文君碗里,“果然是个标致姑娘。”
      文君双手捧碗接过,指尖微微发凉:“阿姨过奖...”
      “马上高三了,学业要紧。”壮壮妈妈突然话锋一转,又给儿子碗里添了块红烧肉,“年轻人要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她抿了口茶,杯沿留下浅浅的唇印,“特别是女孩子,更要懂得分寸。”
      文君的筷子悬在半空,细白的手指微微颤抖。那句话像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刺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妈!”壮壮猛地撂下筷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文君是好学生!是我总去打扰她...”
      壮壮妈妈笑容未减,转向文君时眼底却结着霜,“是吗?那更要专心学习了。文君啊,听说你想考北京的大学?”
      文君点点头,只觉喉咙滞涩。
      “有志向是好事。”壮壮妈妈抿了口茶,“不过,我们家壮壮准备出国,那时难得回国一趟哦...”
      包厢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文君盯着碗里的木耳,黑色的菌片像一个个小小的耳朵,仿佛在偷听这场难堪的对话。
      “妈!”壮壮腾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国了!”
      文君突然起身,木椅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淹没在耳鸣里。“谢谢阿姨款待。”她声音很轻,却像碎玻璃般锋利,“我该回去复习了。”
      没等回应,文君就快步走出了包厢。身后传来壮壮和他母亲的争执声,还有服务员惊慌的询问。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餐厅。
      五月的阳光白得刺眼,文君站在马路牙子上,泪水终于决堤——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隐秘的期待,原来早被看穿得彻彻底底。
      “文君!”
      壮壮追出来时额发都被汗水浸透,抓住她手腕的掌心滚烫。“我妈她...”他笨拙地掏遍所有口袋,最后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纸巾。
      “你妈妈没错。”文君接过纸巾,轻轻擦掉眼泪,咬着嘴唇说:“壮壮,你妈妈说得对。马上高三了,我们都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晚自习时,壮壮抱着餐盒出现在教室后门。文君从题海中抬头,对上他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我吃过了。”她抢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背书,只有微微发颤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课本上的公式在视线里扭曲成模糊的墨团,耳边同学们的嬉闹声忽远忽近。文君用力眨掉眼底的湿意,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她知道,有些距离,不是靠喜欢就能缩短的。
      学业的压力,感情的困惑,这段时间文君心中压抑,每天愁眉不展。见文君闷闷不乐,雅雯便想帮她排解一番。
      “我教你一种排解烦恼的办法。”
      “什么办法啊?”
      “我教你说脏话!”没想到雅雯的办法是这个,文君扑哧一声就笑了:“这管用吗?”
      “当然了,来你跟我喊。”接着喷出了一堆垃圾话。竟然会这么多,文君都惊呆了。
      初始,从未讲过粗话的文君,还有点张不开嘴,但在雅雯的鼓励下,她也试着放开了嗓子:“你找死啊!”“你有病吧!”这要换做以前,文君就算气得浑身发抖,憋得脸颊通红,也骂不出半句难听话。最狠的不过是“你、你太过分了”,声音却比蚊子叫还细,倒像是她在跟自己较劲。
      “大点声!”雅雯再三鼓励她。
      “你有病啊!”这一嗓子,树上的小鸟都吓飞了,反过来也吓了自己一跳,雅雯则乐的开怀大笑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畅快点?”
      “嗯,好多了。”释放出来后,文君舒缓着胸口,终于气顺了。
      在学校的小河旁,飘荡着两个女生爽朗的笑声。
      从此,文君的心与壮壮渐渐疏远了。
      校园里再相遇时,她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过,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并肩而行的日子。壮壮几次想拦住她,可每当对上她疲惫而倔强的眼睛,那些挽留的话便哽在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别再找我了,”她攥紧手中的书本,小声但坚定地说:“我还要学习。”
      她比谁都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只是年少时的心动,更是那道由世俗偏见筑起的高墙——她家低矮残破的土坯房,母亲残疾佝偻的背影,都是壮壮母亲眼中“门不当户不对”的铁证。
      “儿子,谈恋爱,妈不拦着你。”壮壮的母亲正修剪着阳台上那盆名贵的兰花,话音落下的同时,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地剪去了一根多余的枝桠。“但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她抬起眼,目光掠过儿子手机屏保上文君明媚的笑脸,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就咱们家这条件,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
      她放下剪刀,语气沉了沉:“你是家里的独苗,我跟你爸后半辈子就指望你了。现在我们有能力送你出去,不让你在国内卷,多少人做梦都盼不到这样的机会,别不知好歹。”
      壮壮不是没有挣扎过。他也曾激烈地反抗,甚至在无数个深夜里,幻想过抛开一切,带着文君远走高飞。可现实如同一盆彻骨的冰水,迎面浇下——他那连国内三本都岌岌可危的成绩单,便是最清醒的答案。最终,他还是顺从了母亲的安排,开始按部就班的准备留学事宜,每日埋头于刷分和备考之间。
      自此,两人各自困于前程的忙碌,联络从日渐稀疏,终至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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