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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人
从京城回山南的下人们组成车队,在南迁的涌浪中逆行着北上回乡。不少难民和周遭地区的百姓都紧跟着南迁的步伐,拖家带口往南边走。车队躲避不及,不少人都因此染上疫病,有些滞留在路上,有些则很快病逝了。
这等惨状时常刺激着车队,外面的景象已经恶劣到只能靠着互相打气才能走下去的地步。回到家乡成了下人们唯一的念头,当初跟随荣昭郡主上京,经此一别十几年,最怕的还是物是人非。
荣昭郡主请旨留京为太后守孝,夫家李府南迁。最后一批滞留京城郡主府的下人快马加鞭赶到车队里,将马车和轿子都翻找个遍,这才分外惊恐的问道:“小姐没躲在车队里吗?”
此时回京已经不太现实,更何况下人们离京前已经将郡主府和李府翻个底朝天。
李府留守的下人们说主子们离京之前小姐就已经不见了,老爷说大小姐必定是被郡主送回外祖家了。
送小姐回山南?荣昭郡主入宫为太后守孝就再没出宫,宫内外消息不通,郡主也不曾下令。李府没有离京北上的车队,甚至也没派人通知郡主府。小姐毕竟姓李,众人南迁,何谈在此时将她送回山南呢。
郡主府的下人们立刻急得团团转。郡主留京,小姐失踪,单凭这两点他们都没脸踏进镇北城的城门。
可这些消息非得告知镇北城的主家不行,现在时局混乱,连官道消息都难以传递,有些驿站早就空无一人。除了亲自前往,没有任何传信的办法。
好容易踏进山南地界,车队已经犹如逃荒的难民了。因为有人染病,所以车队几乎都只走山林小路。
驻扎休息时正好遇到以为车队是流匪的村民,下人们不得不离很远表明身份和缘由,村民耐心听完后却大步向前,甚至细细打量了车队的病患。
打量完就让他们在原地等着,他回村叫人。不多时呼啦啦涌来一大帮男女老少,有抬病患的,有让他们原地换衣服的。
还是村里的老者解释道:“你们是镇国将军府的下人,那就是我们的恩人。镇北城的大夫们想出防治疫病的法子,还编了叫《镇北城避瘟方》的医书。如今整个山南都传遍了,我们白受了镇北城的恩情,此时也该报答才对。”
也不知怎么的,车队的人都痛哭起来。村民们可没愣着,该干嘛干嘛,甚至直接就近点起火堆焚烧衣物。患病的人直接用担架抬走,病患脸上还蒙着浸了药的布巾。
老者指挥人去镇上召集大夫去,又解释道:“镇北城的大夫们还召集各地的大夫郎中去集中授课,也是讲避瘟方的。村里的赤脚大夫都能去听,所以我们这几个村子懂点医术的人都在镇上听课呢。”
车队挺多人,患病的要医治,没患病的要及时种麻。还是多叫点大夫来帮忙的好。
总算有摆脱情绪红着眼睛问能否给镇北城报信的下人,挺高大的汉子,声儿哽咽的像个孩子。
老者立刻同意,让他把要传的消息写下来,他安排年轻后生赶车去县城。县城里有往返镇北城的飞鸽,那个传信比较快。
“你们安安稳稳住着,没种麻,没治好病,别说镇北城的城门进不去。现在就连村子镇子都拦着不让外人进呢。”老者捋了捋胡子,又着急忙慌喊人去找附近村子的村长里正,人太多一个村子可住不下。
不过现在山南大部分地区都种麻结束了,如今大家只防着别地窜来的流匪和难民。
难民谁也没个好法子,但是流匪可挡。镇北城把边关村堡防鞑子的方法集合成册,每村都可以免费去县衙领。薄薄一本,又不花钱,各村都可积极了。这也是为什么车队能被村民发现的原因。
但是这册子也不是白领的,各村要提供一个防匪的法子,还得切实可行。镇北城的大夫给大夫授课可给不少人启发,尤其是率先因疫病向镇北城求助的府城照州。
这次镇北城又出了防匪册子,照州知府脑子最活,又立刻下令向各处征集防匪的好法子,要每个村都得想个出来。照州自己也做个册子,还要每村派人到照州学习。
照州可就在河东边上,河东可真是不太平。难民往这跑,跑着跑着可能就成匪了。为这事,照州知府又给镇北城寄信询问难民如何应对。
因为疫病的事,照州知府是看透了,有回应有救援的只有镇北城,人家还得防鞑子呢,还挤军医过来救人。因此河东那边还在拉扯什么有的没的,照州知府权当没收到消息。
照州作为府城如此,山南其他地区更是纷纷效仿。别管照猫画虎成啥样,总是是迈出了第一步。
而这些也正是北辰想跟代王讲的话,他喝口水说道:“殿下,不论疫病还是防匪,山南能控制得当全靠册子能及时送到百姓手中,并且能被广泛使用。尤其在此时,消息是最重要的。”
代王只觉得北辰能编写整合这样的册子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却不想北辰压根没提册子本身,全然不放在心上。
北辰见代王有些迷茫的神色,继续婉言道:“殿下,朝廷消息有官道驿站,紧急军情更有八百里加急。靠的便是这点才能知晓天下大事,朝廷才能做出对策。”
代王隐约能觉察到这件事的重大,心脏不免怦怦跳起来。他谨慎说道:“霁明,你还是开门见山吧。”
北辰杏眼弯弯,很快便笑着说:“请殿下向山南各地发谕令,建议各地广修道路,上至城县,下至村镇。各地财政人手定有参差,凡积极修路的地方,代王府会给予适当帮助。”
代王别的不说,眼睛瞪大赶紧道:“霁明,代王府库银不多,你可知修路花费几何?这是要把我家底都掏空了。”
北辰连声安慰道:“殿下,您先别急,请听我说完。修路无非就是银钱、民夫、工匠和路线。修路的路线只管让各地自行测量规划,至于民夫……既然缺人手,不妨让难民们来负责修路,又给他们找事做,又能筛选出到底是温善的百姓还是耍坏的游民。”
见代王情绪缓和,若有所思。北辰再接再厉道:“至于工匠和银钱嘛,不妨还是我们镇北城打头给大家做样。修路到底花费几何,工匠经验如何,只待我们整理成册就是。”
其实修路这件事就算没有代王,镇北城也是要做的。只是北辰更愿意拿出来作为吸引代王的砝码,镇北城也缺钱啊,这次修路他们可真是一点帮不了各地了。
更何况北辰也有自己的私心,身处边关哪有不缺兵卒的。难民可是难寻的壮丁,北辰积极向老太太进言。
先用修路筛选出良民,再以预支军饷的方式招揽兵卒。招进来的壮劳力必定是纳进夏家的军队。
夏瑶也逐渐大了,手上没有足够的兵力,哪里能轮到他说了算呢。这点直接戳中老太太的心,北辰也安心多了。
夏瑶要领兵至少还要三四年,这话说给老太太听借的是夏瑶的名头,其实是为了此刻正在打仗的简璨。
代王已经听傻了,他已经对镇北城和北辰的规划惊得五体投地。真不夸张,他虽说是藩王,可确实脑子没那么好使。如今有了北辰,他的感动不亚于走路绊了一跤,捡起来石头居然是和氏璧。
代王的碎碎念一直持续到深夜跟王妃躺在床上还在说,王妃横过胳膊拍了他一下道:“得此贤臣,王爷高兴是正理。只是妾身累了,还是快快入睡吧。”
想到妻子也跟镇国将军府的女眷坐了一天,代王安静下来。这时他才打量起床铺卧房,还是边关粗犷务实的风格,棉被厚实的发沉,有淡淡的皂角味和花香。枕头里好像放了什么种子颗粒,睡起来又硬又软的。想着想着他就睡去了。
内院里,夏夫人眼眶发红,老太太则手抖的连佛珠都拿不稳了。夏瑶无法同时安慰母亲和祖母,急得这边抚背,那边捂手。
深夜外男不应进入内院,但此时谁也没这心思去挑刺。北辰默不作声,他脑子转了一天,实在没多余的力气,更何况此事他一个外男也不知要如何宽慰。
于峦也没带扇子,只沉着脸轻轻用手指敲着大腿。拦下传信的下人是他必须要做的,当时北辰听到动静,出来也和他做了相同的选择。
夏家两位夫人如果得知消息,当下无论再如何要强,都会在代王妃面前失态。且不说这算不算大不敬,总之是不能在王妃面前露怯。
但于峦听说荣昭郡主死守京城,不免心里感慨这女人走了一步好棋。山南至少还有她后手撑着,可把下人包括探子们都遣散回来?这可真是自断双臂的做法。
北辰则摁了摁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李怀瑜作为一个十来岁的贵族女孩下落不明,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是无处寻觅。李府主动断亲倒无所谓,到了南方一切规矩都会被打乱重来。
在场唯一真心实意为李怀瑜悲痛的也只有夏夫人了,甚至老太太也只是心疼孙女荣昭郡主被逼到如此田地。夏瑶当然为姐姐和外甥女悲痛,可此时他更担忧的是两位长辈的心情。
所有人都不曾说出口,没人会再寻找李怀瑜的下落。这个女孩在家人的心里已经宣判了命运,可夏家第二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接待贵客。
于峦见北辰脸色不好,便主动说道:“如今他们滞留在山南边境,疗伤休整。我们正好能省些人手,叫他们一起带流民回到镇北城。”
提起正事,老太太不得不强打精神说道:“都交由你们办,我放心。崇阿,你图绘的如何了?”
于峦画的一手好丹青,他可不允许只有北辰出风头。镇北城及其周边的道路绘制和规划都由他负责,这些天也是日日往外面跑,实地记录,还走访附近。
他闻言说道:“请您放心吧,再有两日我就绘完了。然后我再跟工匠们详聊,有些路段可能麻烦点。”
正事说完两人就告退了,北辰总算开口道:“还好有你帮我顶着,不然我完全脱不开身。明日我就同代王说,带犒赏去军营。再拖下去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端。”
于峦瞧他煞白的脸色,紧了紧身上的貂皮斗篷道:“不必多谢,我知道你心里着急璨哥儿。去看看你也能安心,忙了这些时候,尽让你出风头了。好歹也让我亮亮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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