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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官服一干。
言游迅速套上,赶在晚膳前,走了。
雨已歇。
殿门大开,举目千里,天界的断霞残红一览无余。
晚膳时刻。
精致的佳肴,一道道的传。
沈一曦胃口不佳。
她回顾今天,杭一诺,父王,言游…
这些曾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在她成长中,都已起了微妙的变化…
如她殿里掐丝珐琅落地悬凤铜炉内,添的一茬一茬又一茬新油。
年岁无垠。
铜炉锁火龙。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她杵着筷子,盯着菜发愣,直到她父王明黄的皇袍出现在门口。
“阿,阿,父王…”沈一曦眼一过,放下筷子正欲起身行礼。
“行了行了。”沈瑾涵摆摆手,三步进门坐在她面前,皱着眉头瞅她,“孤听说了言游将你抱回的事。”
“哦,哦哦。”沈一曦有些迟钝,但反应了会儿,“啊?什么,父王你知道了?”
“言游那道赐婚的旨意,还是你出的招儿,往他长辈那送。现在可悔了?”沈瑾涵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夹菜。
这茬子事阿……
沈一曦撅高嘴,略带着不甘的坐下。
“父王,孤还没换好牙。”沈一曦顾左右而言他。
“嗯,你只需一直嘴硬着就好。”沈瑾涵继续给自己夹菜,似有开心的事,胃口大开。
“父王,那…阿,阿,阿嚏!”
沈一曦本想聊一聊边塞的事儿,还未出口,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姜茶喝了?”沈瑾涵抬起头。
“恩恩,喝了。”沈一曦揉了揉鼻子,这个喷嚏打的开始眼热头旋。
沈瑾涵见自家丫头打了喷嚏后,脸颊飞上了两朵红霞。
他慢慢放下了筷子。
“丫头,你发烧了。”
他拿起一侧的绢布,擦了擦自己的嘴,左手抬起,示意门口的大太监传唤御医。
沈一曦浑然未觉的抬头,目色茫然,神态迟迟顿顿。
“是嘛。”她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孤觉得还好呀。只是一场小雨,怎么就发烧了…”
为得什么缘故淋的雨?
又为什么被言游抱了回来?
洞察秋毫的沈瑾涵,已有来龙去脉的推测。
他眼神内敛,退藏于密。
“丫头,好好休息。折子可以明日再看,不着急。”沈瑾涵站起身,语气听着关切,交代却是一丝不苟。
沈一曦见自己的父王,她都这样了,还不忘让她身子好了继续看折子,无奈到嘴角泛起苦笑。
“父王,你…,是真的懒哎。”自己的父王,沈一曦无计可施。
她起身想送自己的父王,双手撑着桌面,不知是起身太快,还是怎么的。
双腿虚软,脑袋一沉,她险些侧翻往一旁摔去。
眼疾手快的沈瑾涵,一个跨步,单手抓住了丫头的纤细的手臂,助她稳固身形。
丫头…
刚出生时,小小只。
还记得,抱着刚出生的她,如掌心捧了一方嫩豆腐块儿。
不敢收紧,不敢摇晃…
现如今,长大了些,怎么还是这般娇嫩小只。
他眼里的心疼是真的,却也知道,铁面无私的时间,留给他的余地,已不许他心软。
“御医呢?”他转过头,沉下一张脸,对着大太监发了火。
“王,在路,路上了,马上就赶来了。”
“父王…”沈一曦张嘴,想劝慰自己的父王别动怒,才开口,眼皮就往下耷去。
她的意识,乾坤一转,化为一团混沌,顷刻将所有碾糜。
黑暗侵吞。
发生的缓慢浓烈,难以抗拒。
天旋地转。
身体被一双手托住,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蜷缩的她,记忆混散,恍惚间,穿回幼时的体感。
彼时的她,坐在父王的腿上,窝缩在她父王结实而宽大的胸膛内,玩着沙盘上的模型。
篝火在帐中,慢烹流年。
她沉默的父王,仔细的听着每一个大臣的话。
有时,她玩模型累了,就会抬头,伸出手臂,掌心故意触她父王下巴扎人的胡须根。
细细密密,坚硬的胡须根,扎的掌心一痒,她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有时,她听着那些大臣的引经据典的战术,打起哈欠,抱着父王的胳膊,面颊贴着,枕着枕着就睡了。
也有时…
浮游,不知所求;
猖狂,不知所往。
韶光荏苒,芳草无情…
沈一曦睁开眼,眼角蓄的泪水,成滚圆。
“公主。”卫天宇上前,手里捧着药,“王刚走。”
“嗯。”沈一曦支棱起,倚靠着,捧过药一饮而尽。
烧退了,恢复了清明,她便要卫天宇将堆码的折子都抱来。
“公主…这些是要紧的。”卫天宇不规劝,只分类重次。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接受了公主就是一个以正事为要的设定。而他,无形中受到了影响。
“公主,马匹还差三万,粮草的话,为不影响生计,奴才是从…今年大陕怕是颗粒无收…”
沈一曦折子放下,露出一双眼:“大陕的地形图,可有?”
她想起在太和殿偷听来的对话,想起大陕连年大旱,已非偶然。
卫天宇想了想,随即跑了出去,不消一会儿就捧了数十张地图,一一打开确认后,捧了几张过来。
“公主,这是大陕,这是与大陕接壤的中蜀,这是北蜀,南鸥,东岛…”
沈一曦对卫天宇办事儿的缜密,周到,一向打心底赞许。
因此,她并不急着看地图,反倒抬眼看他:“卫天宇,你怎么看大陕的大旱?”
“公主。”卫天宇感受到了信任与委托,脑子一热,“殷国连年大旱,是因为杭氏族其中一脉,做起了粮食的生意…”
“哦?”沈一曦眉头一挑,视线往堆叠的折子一偏,“孤没记错的话,是杭笠一脉,人口共计二十三户,百余人。”
“对。”卫天宇知道公主聪慧,没想到她能如此快速就想到是何人。
“孤只知道他们兼并土地,却不知道这与大旱有什么联系。”沈一曦低下头,沉思。
卫天宇跪在床榻前,往前挪了半寸低声道:“公主,富者富,贫者走他乡,再加之徭役和赋税,他们只能沦为豪绅士族的役工。杭笠一脉人少,实力却不容小觑。他们名下,良田,劳役不计其数…”
“嗯。”沈一曦在自己的脑中,开始深扒杭笠在朝中的关系网。
窥一斑而知全豹。
“起先,是种植出来的粮食被私吞,便谎称旱。殷国外患干扰,北蜀的豪绅士族圈地,上游围水…”卫天宇细细道来,“许是皇室发现了杭笠的所作所为,颁布了均田制,只可惜…”
“北蜀一阻,大陕,南鸥第二年便大旱,瘟疫横行,流民失所…”
也就是说,中元大陆长达十年的内忧,溯其源头,是一己私欲?
“殷国百叶凋敝寸木难支。杭氏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一曦眯着眼,意识到氏族垄断对一个国家的危害,犹如害群之马。
“公主,你刚退烧,还是要先休息…”卫天宇禀完事,便将重点落回到她身上。
“你退下吧。”沈一曦拿起北蜀的地图,聚精会神,“购置马匹的事,还需你多费心,上下打点。”
“是。”卫天宇原地不动,面具之下,欲言又止。
“孤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沈一曦拿起大陕的地图,与手中本有的地图拼在一起。
“是。”卫天宇敛容收息,低头应下,后退离开。
卫天宇一走。
殿内明着就剩了沈一曦一人。
宫灯晃黄,明黄绸随息飘逸。
沈一曦放下手中的两张地图,抬起胳膊,做了个手势。
两袭黑色衣着的暗卫,不知是从哪儿出,伏跪在地。
掀开锦被,沈一曦右脚落地,右手伸向外衣。
肩膀随意搭着外衣,她来到桌前,添了水,亲自研磨。
“名单上这几人,除。明着使沈氏族擅长的血滴子,暗着用杭氏族的飞针…”语毕,名字也已写完。
沈一曦搁笔,将宣纸提起,来到暗卫身前,展开。
暗卫抬起头,一人记一份,石火光明,双双消失。
宣纸撕裂揉团。
沈一曦双目阴晦。
将成团的宣纸,扔进了火盆。
她将剩下的几张地图,在床上铺开,与大陕联合,剖幽析微。
粮食。
土地。
民生之本。
她的父王为了制约管控六大氏族,将他们的嫡长子以及部分世子,以‘施恩’的名头,扣在京都外圈,能力突出者入朝为官…
然而,杭氏族是殷国的千年氏族,在中元大陆上与各行各业,各方势力关系错综复杂。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若是碍着民生,明着,‘削藩之计’要提上章程。
暗着,锄恶务尽,涤瑕荡垢,该见血便要见血。
“肃清余孽,铲除异己…”沈一曦双手抚上地图,喃喃自语。
这些,都是她的父王,留给她的山河。
一花一草一木一农,皆由她来守护。
沈一曦慢慢坐下,肩上的外衣滑落坠地。
她只看了一眼,无心去捡,思绪散漫,不着边际。
留隙的窗口,有夜风溜荡。
地图在床榻上摊着。
床榻侧边的折子堆成小山包。
高悬而下,灵动流水的明黄绸,一下又一下,裹上桌角的玉玺。
似有人低低语: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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