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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天赐良缘
阳光漫过朱红宫门,卫星朗垂眸望着脚下石板路上拉长的影子,满心郁结似坠着千斤巨石,连迈步都显得格外滞重。
贺遥沉默地跟在身后,喉间像被棉絮堵住。
方才殿中发生的一切,让他明白卫星朗必然已经知晓自己暗中所为,此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黛环早已候在宫门外,看见一行人安然无恙,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放松。她忙将马车的脚凳摆放稳妥,又撩起车帘等候。
卫星朗踩着脚凳上车,贺遥立在两步开外,望着马车进退两难。
远处贺家众人相互搀扶着走来,脚步凌乱,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
贺遥一时半会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正当他进退维谷时,黛环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声音轻柔:“夫人,我扶您上车。”
贺遥低声道谢,跪得太久的膝盖仍在发麻,只能扶着门框借力。
车厢内,卫星朗目光冷淡地望着他。
贺遥发髻散乱,玉簪歪斜得几乎要掉落,她指尖微动,本能地想要伸手替他整理,最终却只是别过脸去,任由那抹歪斜在马车中摇晃。
贺遥身上衣裳褶皱凌乱,与车厢内的华贵陈设格格不入。
他局促地反复抚平衣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始终难掩那份窘迫。
卫星朗的目光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很快又垂眸望着窗棂外倒退的街景。
车厢内唯有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两人之间横亘着比宫墙更厚重的沉默。
待马车停稳,卫星朗率先掀开锦帘下车。
贺遥踩着脚凳落地时才惊觉,这里并非公主府,而是与之一墙之隔的将军府。
青灰瓦檐下,铜制门环泛着冷光,他望着卫星朗挺直的背影,满心疑惑却只能快步跟上。
走过栽满松柏的庭院,穿过陈列兵器的演武场。卫星朗踏着石阶登上角楼,刻意放缓的步伐在空旷中回响。
贺遥强忍着跪伤的膝盖传来的刺痛,每一步都似踩在针尖上,却见她几次回头,将脚步又放慢了几分。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整片园子照得纤毫毕现。
贺遥扶着雕花围栏俯瞰,清晖园的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竹影间那堆石块赫然入目,正是他曾在地上拼出的形状。
喉间突然泛起酸涩,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人。
卫星朗的侧脸被阳光镀上金边,目光却仍凝在竹林深处,字句如寒玉坠地:“我早就知道。”
她忽然转身,直视着贺遥泛红的眼眶,“可我从不在意。”
卫星朗的指尖抚过贺遥眼下的青影:“我知道你藏着苦衷,连欺瞒都能体谅,可你为何要用这般决绝的法子作践自己?”
贺遥抬手拭去将坠的泪,眸光中燃着执拗的火:“我的命不足惜,可是有些事非做不可,这是唯一的路。”
他望着远处摇曳的竹影,声线冷得像浸了冰,“你既已知晓我顶替贺迎的身份,也该明白我生母是周妙如,她并非伤重而亡,是贺家那对豺狼害死了她!这世上我最牵挂的人,只剩三姐与你,身为人子,怎能在得知真相后,还能与仇人同存于世?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掀不起风浪,唯有借这偷来的身份,让他们偿命!”
卫星朗心痛地握住他发凉的手:“贺遥,我既认定了你,便要与你同担风雨。你不必独自硬撑,天大的事我都能替你扛。”
“杀人之事,你也能替我?”贺遥的眼泪砸在手背上,混着话音碎成颤抖的叹息。
贺遥向来将委屈咽进肚里,知道眼泪换不来半分怜悯。可此刻面对卫星朗,那些被他长久压抑的情绪突然溃堤,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卫星朗的目光紧锁着他泛红的眼眶,心口泛起阵阵酸涩,语气却平淡得仿佛谈论日常:“这些年我手中沾染的人命,早已数不清了。杀人而已,只要你想,我自会为你办妥。”
贺遥望着眼前人,恍若置身梦境。
他从未奢望过还能活着回到她身边,更未敢想她竟愿为自己沾染血腥。
喉间翻涌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抱住眼前人,滚烫的泪顺着交叠的脸颊蜿蜒,最终化作一个带着咸涩的吻,落在她的脸庞。
卫星朗掌心贴着他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缓缓摩挲。
在这份无声的纵容下,他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贺遥的抽噎声渐渐平息。
卫星朗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拭去他脸颊残留的泪痕。
随后,她伸手解下腰间蹀躞带上的玉珠串,浑圆的珠子流转着琥珀般温润的光。
她将珠粒放入他掌心,指腹擦过掌纹时,他微不可察地一颤:“这是我五岁时,姑母从南州寻来的料子。她踏遍江南东道,才在太湖畔寻到这般通透澄澈的玉,同我这对耳环一起,请高僧开了光,护我一世平安。”
贺遥噙着泪抬眼,见她指尖摩挲着珠身缠纹,眸光比平日更沉:“跟着我多年的将士,都认得这颗珠子。你收着——”她忽然攥住她握珠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日后若逢难处,不只是我,只要拿出这珠子,自会有人帮你。”
那珠子在掌心跳动,纹路如活水般流转。
“有你在,我能有什么难处。”贺遥想推拒,哽咽道。
卫星朗手上动作一顿,执起珠串,轻轻绕在他腰间蹀躞带的缀环上。
穗子垂落时拂过他指尖,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听话。珠在人在,你在...我便平安。”
蒸腾的水雾漫过雕花屏风,将烛火晕染成朦胧光晕。
卫星朗遣退左右,独留一室氤氲。
她斜倚在汉白玉浴池边,指尖穿梭过贺遥凌乱的发丝,温水顺着指缝滑落,在水面荡开细碎涟漪。
贺遥像只寻到巢穴的幼兽,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肢,将脸埋进她柔软的衣襟。温热的呼吸透过绸缎传来,带着几分依赖与委屈。
“几日未曾沐浴,定是难受坏了。”卫星朗的声音裹着水汽,落在他发顶。
贺遥闷闷地应了声,鼻音里还沾着未散的哽咽。
“将军府的浴池虽不及公主府宽敞,倒也别有一番清净。”她继续说着,指尖轻轻梳理着他打结的长发,却见怀中之人突然抬起头,眼底映着水波:“若此事他日再被揭穿,欺君之罪……你该当如何?”
卫星朗低笑出声,眸光流转间尽是不羁:“欺君?得看谁才是真正的君。”
贺遥猛地抬头,撞进她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神色从容镇定,不似半分玩笑。
“你是说……”他话音未落,便被卫星朗捏住脸颊,戏谑的笑意漫上她眉眼:“上了我这条贼船,可还后悔?”
贺遥慌忙摇头,发梢甩出的水珠溅在她腕间。
“后悔也来不及了。”卫星朗满意地颔首,随手将他长发挽起,玉瓶中的香膏抹在掌心,轻柔地涂抹在他颈间。
贺遥却又忍不住追问:“你说我并非命定之人,那收复失地……”
“傻瓜。”卫星朗笑得眼角弯起,指尖点了点他眉心,“自然是我亲手打下来的。”
她望着池面摇曳的烛影,声线渐缓:“哪有什么天赐良缘,不过是司天台揣度圣意的把戏。当年我初战大捷,母亲在朝中势力也更上一层,皇帝忌惮我母女二人势力渐大,便借着赐婚为由,想寻个无依无靠之人钳制我。贺家那时初入京城,根基未稳,自然成了他的‘最佳人选’。”
贺遥愣了愣,脱口而出:“可这不像你会接受的安排。”
卫星朗闻言挑眉,指尖划过他泛红的耳尖:“谁让你生了张……让人挪不开眼的脸。”
雾气渐散,池边烛火明明灭灭。
所谓天赐良缘,从来不是星象谶语的注定,而是两颗真心碰撞出的圆满。
夜色浓稠,屋内烛火摇曳,卫、贺二人依偎在床上,轻声私语。
贺遥忽然像是被什么点醒,半撑起身子,目光直直地锁住卫星朗:“原来你早就派人暗中查过我。”
昏黄的烛光照得卫星朗眼眸清亮,面对贺遥的质问,她神色坦然,只淡淡地应了声:“嗯。”
贺遥暗怪自己太过迟钝,他早该料到,应家的人向来多疑。
他顿了顿,又问道:“那母亲也知道,我并非那人?”
卫星朗轻轻颔首,语气温柔而坚定:“在我们心里,你是怎么身份并不重要,你就是贺遥。”
贺遥心中一震,思绪突然转至白日之事,忙追问:“今日那验身的太监,是不是母亲安排的……”
“是。母亲一早便将种种可能都谋划周全,里里外外都做了布置。”卫星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带着几分责怪,“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而幕后推手竟是你。”
贺遥缓缓躺回床榻,望着帐顶出神。
卫星朗心思深沉如海,有八百个心眼子,一百个分给乌獠,一百个留给公主府,一百个给了皇帝,一百个防着礼王,而剩下四百个,全用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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