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有枝

　　苍茫的土地上，数不尽的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在做着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这一支影军从三年前那场血洗后就留在了月阳，此次为了驱除贼寇，又从其他队伍中抽调了一部分，共同交由沈由柯带领。

　　沈由柯身着轻甲，从一辆辆装满军械、粮草的篷车旁走过。

　　叶澜正和小曼核对着物资数目，一抬头看见了沈由柯，便将手中的清单交给小曼，走过来和沈由柯说话。

　　“没亏本吧？”沈由柯问。

　　叶澜笑道：“往远看，那必是一本万利。不过近处嘛，你今年年底的分红是没有喽。”

　　沈由柯也笑起来。叶澜是在有意地调侃她，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闷。

　　“说起这个，我那年给你的那些配方，也没见火遍大江南北，我每年账上那么多的分红，到底哪里来的？”

　　叶澜没想到她还留意过这些，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没火？这些东西做出来，放你眼前你都看不见。”

　　这话竟让沈由柯小小地愧疚了一下。这几年她心思全在楚云若身上，真如叶澜所说，和楚云若无关的事物她连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沙罗常跟阿珠吐槽，说她没有之前“好玩”了。

　　“明明也没差几岁，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子，这一转眼，也长成大人了。”叶澜看着沈由柯的模样，满是感慨。

　　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人总要长大的，她们也都是从一件件事中长起来的，只是总感觉，没必要这么快的。

　　风从她们身边吹过，叶澜看着远处伏地的枯草，低头笑了一下。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口。

　　楚赤枫说，在军中给沈由柯配了两个副将。时间匆忙，琐事不断，竟到出发前才能见上一面。

　　两人牵着战马走来，沈由柯通过装束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打定主意要端起影王的架子，不让人把她看轻。只是等他俩走到跟前，沈由柯严肃的表情还是出现了裂缝。

　　“许久不见了，殿下。”凌辰悠然笑着，和沈由柯打招呼。

　　沈由柯打量着他，也调侃道：“凌小将军这几年安然待在月阳，不用吃边地的苦，怎么还瘦了不少？”

　　“那时候的话，殿下还记得。”凌辰无奈地笑着。平定容地叛乱时一句无心的玩笑，几年后再回头看去，居然都成了真。

　　沈由柯再向另一位副将看去。这是个生面孔，听她和凌辰说话时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插不上话的模样。

　　凌辰识趣地当起了中间人的作用：“这位是洛烛洛副将，是……”

　　凌辰纠结着称呼，有点卡壳，但沈由柯冷淡地接上了话：“洛耀的弟弟，久闻大名。”

　　楚赤枫那个性子，对亲人温吞，对大臣也温吞。就立后一事，楚赤枫也温吞地跟朝臣们犟了几年，朝臣们不同意一个无权无势的异国女子当皇后，楚赤枫也非洛耀不娶，除了洛耀一个人都别想进后宫，到如今，谁也没有说服谁。

　　当然，楚赤枫也不是什么实事都没做。比如，为了让他未来的皇后有权有势，楚赤枫找楚云若帮忙写了一封推荐信，把洛耀的弟弟送去了平如城，跟着穆风华读书。穆风华，那可是平如城最有学识的人，沈由方、谢鹤岚都跟他念过书，就这样一个人物，一年后给楚云若回了一封信，建议洛烛另寻一条路走。如今看来，是文路走不通，改走武路了。

　　“所以，我的两位副将，一个关系户，一个有谋反前科？”沈由柯冷笑着，介绍着自己的人，“喏，这是我的军师，陆若，还有我的亲卫，傲梅。请两位副将在她们手下认真做事，好吗？”

　　实际意思就是，两位副将都别想有实权了，跟着她的人打个杂得了。听懂意思的凌辰和听不懂意思的洛烛都点头应是，跟陆若和傲梅也亲切地打着招呼。

　　等打发走洛烛，凌辰问沈由柯道：“怎么没带沈由方来？”

　　“哎？是哦。”沈由柯思考着。她从襄国回来后就与沈家断了联系，沈由方那时候犯病，见不得她和楚云若，也就没再主动拜访过。最初一年倒是在别的地方还偶尔能碰见，近两年沈由柯忙起来，竟没注意到再没见过他。

　　“我好久没见他了。他现在在哪呢？”沈由柯问。

　　凌辰也愣住了。皱眉回忆着：“睦州，还是汾州来着？我也记不清了。”

　　沈由柯本意是问沈由方现在在哪个部门做官，自己忙来忙去怎么也碰不见他，谁知凌辰一句就给她支出月阳去了。

　　“他之前不是在鸿胪寺来着？鸿胪寺还有国内外派的业务？”

　　凌辰尴尬道：“不是鸿胪寺。他两年前好像和丞相吵了一架，吵完就自请外放了。我那时也……还没缓过来，也没多问什么。”

　　确认沈由柯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后，凌辰才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他……也吵架了吗？”

　　“啊，也没有，就是忘了而已。”

　　凌辰只是回忆起过去，想到如今物是人非时，猛地记起本可以在的那个人。他只是随口一提，沈由柯却从这话题中衍生出了不少思绪。

　　时间真是可怕，既能抚平过去的伤口，也能抹去很多的记忆。沈由柯想起她刚穿越来时，在沈家，只有玉莹和沈由方对她表达过善意，如今也都因各自的原因疏远了。这具身体的原主沈茵茵，这几年也再没人提过了，她的朋友，白惜缘和凌光，如今也成了沈由柯的朋友。那么，等楚云若死后几年，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神经病。就算不是什么好名声，她也名留青史了，你怕谁忘记她？”陆若骑在马上，白眼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她还不太习惯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一路上对谁都没什么好气。

　　“你也说了，那算什么好名声吗？”沈由柯撇着嘴，“后人记住的都是些破事，根本不是真正的她。”

　　陆若被马颠得难受，懒得理她，只是随口敷衍：“那你找块石头，把她的事迹都刻在上面。这样传到后世，后人就能记住真正的她了。”

　　沈由柯闻言，竟真盘算起来：“是哦，不过得多大的石头才够刻呢？”陆若一口气哽在喉头，差点憋死在路上。

　　随着月阳这边的队伍出发，千良驻军收到指令也终于开始了行动。两边都没有主动与云部军队展开正面冲突，每次都好像行军路上意外遇见，只是短兵相接就逃窜开来。就这样一段时间，云部军队士气大振，俨然将肃州当成了自己的地盘，竟还选了一座城池驻扎下来，宴饮取乐。

　　沈由柯嚼干果子里的汁水，“呸”一声将残渣吐了出去。行军路上没那么好的条件，只能摘些酸涩野果过个嘴瘾。

　　“不错了殿下，云部那边连粮食都长得稀稀拉拉的，要不他们非得来我们这边抢东西呢。”凌辰过惯了这种生活，一如既往地调侃着。沈由柯也习惯了他的调侃，只“切”了一声便没再理他。

　　其实也还好，越接近千良，风沙被高耸的山体遮挡，反而少落了些在地上，这边百姓的生活也比肃州要好上几分。此前兰国流寇来央国侵扰，基本都是奔着千良来的，烧杀抢掠，吃饱喝足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开。这次云部眼见是个荒年，才决心要搞波大的，将央国的土地也抢过来一劳永逸。

　　哪有那么好的事？云部人不知从哪学了些兵法，没有直接攻打千良，而是从边境线绕了些路，由肃州攻进来，打算先圈个地盘再往中间蚕食。沈由柯也顺着云部的心意，威逼利诱着将他们圈在了肃州。

　　“一群蠢货，长脑子了吗就用上计谋了？”沈由柯一边骂着一边带人靠近千良驻军的营地。瓮准备好了，下一步就是要汇合捉鳖了。虽然鳖不长脑子，但挣扎起来还是有可能把瓮砸了的。

　　丁奇早早地就等着他们，一见远处的人影就领着人迎上前去。

　　“殿下一路辛苦了，舟车劳顿，不妨去城里歇歇。”丁奇笑得谄媚，仿佛沈由柯才是被塞进来的不学无术的关系户。

　　虽然她也算关系户吧，但沈由柯自觉十分聪明，不是那些“不成器的弟弟”可以相提并论的，因此格外看不上丁奇这般模样，嫌弃道：“本王身为主帅，哪有搞特殊的道理？自然要和将士们同住。”

　　“是是是，殿下英明神武，属下也已让人收拾好了主帐，温馨舒适，一定也能让您满意。”丁奇一边说一边眨着眼，仿佛已读懂了沈由柯要作秀的内心。

　　算了，说不通。沈由柯懒得与他多话，往前走着，却发现丁奇没跟上来。

　　“怎么了？”沈由柯回头看过去，却见丁奇盯着陆若，下巴都要垂到了地上。

　　竟然忘了这茬。沈由柯大步走过去，重重地拍上了丁奇的肩。

　　“丁将军，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军师，陆若。”

　　“啊，是是是，不是不是不是……”丁奇根本没明白。

　　“我不是楚云若。”陆若淡漠的解释着，“我是她的表妹，我记得我还有个哥哥在千良，你不认识吗？”

　　“哦哦哦！”丁奇这次好像是明白了，“陆玉匠嘛，令兄很厉害的，他做的东西连兰国人都喜欢呢！”

　　话是这样说，但一路上丁奇仍时不时地看向陆若，动作大得让人很难忽视。

　　“我真不是。”陆若忍无可忍，“你最近没见过她吗？她都瘦脱相了，能一口吃成我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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